一种梁米种子。这玩意儿它是耐旱,因为它叶片肥厚,从出生就开始储水。即使千里土裂,它也能凭借体内的水份生长结籽。但是……这玩意儿它难吃得要死啊。
灾年百姓靠它充饥,平时都是拿它喂牲口的。
“半年之后,黄壤姑娘当真不负众望,培育出一种梁米。这种米植株低矮,叶片肥厚,不仅耐旱,而且产量极高……朝廷得了这种子,忙发放下去,令百姓立刻播种。谁知此举一出,却引得百姓骂声一片。”说书先生的声音起落有序,如珠如玉。
黄壤却十分理解——辛辛苦苦种出了这玩意,换我也得骂娘。
这东西粗粝得简直涩口,达官贵人咽下去都怕剌了嗓子。
“梁米粗糙,难以下咽。百姓纷纷指责黄壤,就连朝廷官员也上书请求陛下治黄壤之罪。而黄壤姑娘却对此不发一语。”说书先生十分感叹。
——这真是太荒唐了,我当然只能不发一语!因为我太知道那玩意儿有多难吃了!简直就不是人吃的东西。驴喂多了都想辟谷。朝廷花费如此重金,最后只得了这么一个玩意儿,我挨点骂还有什么可说的?黄壤无言。
“谁知次年,大旱果然如期而至!百姓很快发现,所有的庄稼全部枯死,只有黄壤姑娘培育的梁米不仅不枯,反而更加茁壮!在极度缺水之时,那梁米的根、叶、茎竟然救了无数人的性命。”说书先生十分感慨。
这……黄壤听得也很感慨,这……谁能料到这个。梁米的
根叶……那玩意儿他们吃了,没坏肚子么?据我所知,后来都用作草料了吧?
后面的一段称赞,黄壤不好意思听了。
——这地儿很好,下次不准再来了。
第一秋还在为她画指甲,他一个一个,画得极为认真。已经有不少人向这边看了,他全不在意。
说书先生在一大段赞美之后,又讲起了黄壤培育药材苦莲之事。从前外伤药材十分稀少,而且价格昂贵、效用也小。黄壤便为白骨崖培育了苦莲,大大提高了药性。而这苦莲一年三熟,价钱自然也更低廉。
——这应该赞美的明明是苗耘之嘛,他付的银子啊。黄壤无语。
然后便是培育梅花念君安之事。念君安一直到现在,都是男女定情之花。当然了,提到念君安,就不得不说另一个人了。
说书先生转而道:“黄壤姑娘团结兄弟姐妹,孝顺父亲,勤劳朴素,美名远播,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此君不是别人,说来诸位定然都听过。他便是玉壶仙宗现任宗主——谢红尘。”
团结兄弟姐妹?这段话黄壤听到前面,想要笑出声。但听到后面,却又沉默不言。谢……谢红尘啊……
“彼时谢红尘刚刚继任宗主之位,正是少年得意之时。他闻听黄壤姑娘盛名,立刻亲至仙茶镇,向黄壤姑娘的父亲提亲。”先生的声音逐渐高昂,显得有些激动。
“黄壤姑娘美貌聪慧,与这第一玄门的宗主岂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门亲事,自然无人反对……传闻谢宗主离开仙茶镇那天,黄壤姑娘依依不舍送出十里。最后,黄壤姑娘便折了一枝亲手培育的梅花赠他。并为这梅花取名念君安。”
黄壤听台上先生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事,听起来,无非就是佳人配才子。可故事外的人心与算计,那些蒙尘的真心,谁又说得清呢?
第一秋终于为黄壤画好了指甲。他把黄壤的手抬高一点,让它们进入黄壤的视线,问:“好看吗?”
黄壤瞟了一眼,她的指甲被他修短了点,底色涂成了银粉色,上面用橙金色画了枫叶,每个指甲都只有半片。枫叶边缘还用特别细碎的珍珠描了边。那珠子也太小了,十个加起来还不如半个米粒大。
真难为他,如此细碎的珠子,还要大小一致、颜色相近,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找来的。
不过很好看,她很喜欢。
他细细地替她吹干指尖,说:“你的手真漂亮。”
这是当然的,可惜我现在不能动,不然我倒是不介意把保养的方子分享给你。这方子可是谢红尘亲自……
算了……算了。兴致勃勃地分享,到最后,黄壤心中只剩默然。
台上先生絮絮叨叨,终于说到了故事的结尾。
“这位黄壤姑娘,虽是传奇,但嫁入仙门之后,市面上已经难得见到她亲手培育的良种。宗主夫人的名头,彰显了她的身份,却也荒废了她的才华。如今,她已抱病十年,未曾出现于人前。今朝掩卷,书中叹来,终是可惜仙宗多一夫人,人间少一名家。”
啊……黄壤把这段评书小传当作消遣,却不料得到这样的结言。
恍惚间,她忽然想起那场梦境里,第一秋问:“我是问,你后悔离开仙茶镇吗?”
多少年的旧事纷沓而来。
她出生于仙茶镇,可只有她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那是她的泥淖,她处心积虑、明争暗斗,片刻不敢松懈。
什么父女情分、骨肉至亲,那在黄家,是多么的冰冷破碎?
她半生经营,终于在见到谢红尘的那一刻,做出了选择。她决定出嫁,用姻亲跳出这个泥潭。
当初少年慕强,她贪图捷径,去摘取天上月,于是毅然抛却浮名,毫无眷恋。而现在,她又想起仙茶镇的野舍农田。
可叹回头无岸,只剩苦海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