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到脸上令风轻愣在当场,本已稳固的境界竟松动了起来,“忘情”的阶段似要被打破。
“袅,袅袅……”晃了晃头,风轻终于认出了眼前人,面上的神情有些恍惚,颤抖着想伸出手去,却来不及触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逐渐透明,化作乌有。
“哐当”一声沾了血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又仿佛砸在他心上。
他顿了顿,拾起了匕首。
——诛灭神魂的匕首,被加持了数道诅咒与法术。
所以,是真的……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啊。他喃喃着,咧开百年来第一个笑,一个苦笑,比哭泣还要难看的苦笑。
是他亲自动的手……思及此,心中一恸,竟是得知师父陨落之时都没有的感受。
他捂住心口,站在了袅袅消逝的原地,生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追悔莫及,和欲哭无泪。
垂头看向地上,还有一支做工粗糙的桃花木簪躺在地上,他弯腰将它一并捡了起来。
袅袅不似寻常姑娘总要问他好不好看,却为表欢喜日日戴着。曾经他也想过,慢一些,等她一起飞升……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忘了?
……
酒馆之内,
“呵呵,人呀,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美人掌柜优雅翘着腿,一晃一晃,身子微微靠在椅背,“总以为得不到与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却忘了,看一看眼前人。”
天才修士风轻不回答,也不否认,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讲着后来。
……
后来,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门派,只记得自己到周遭村落,以掘地三尺之势搜寻、追捕那些邪修,无一个能逃过,皆被他亲手斩杀,并且连魂魄也不曾放过。
待他回到御剑峰,扑面而来的孤寂将他团团围住。他父母皆不在,没有亲人,失去了师父,又亲手杀了袅袅,从此往后,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劫云已凝聚在他的头顶之上,他来不及多想,调整了心绪,就迎上了雷劫。
飞升劫云落下的是九天神雷,足有九九八十一道,他本就雷系修士,以全盛之时的状态全力以赴,倒也不至于抵御不下。
只是心中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问他,这当真是他想要的吗?一路走来,他为的是什么?他所求的道又是什么?
雷劫他是过了,在不知不觉便扛了过去,他还有些茫然,劫云已然散去,天降甘露疗愈他的伤,却治不了心中的痛。
他修道数百上千年,头一次开始质疑,他为什么要修仙,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己?
……
“故事很好,酒费已足。”美人收了团扇,拎起一小坛酒放到他面前。“客官请用酒。”
他并未动作,只抬眼看向掌柜,“你可知,为何没有飞升的接引之光?”他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凡人的掌柜能给他回答。
“修仙一途,修的是道,也是心。”美人重又坐回到他对面的座椅上,拾起一旁的团扇,又再摇了起来,“你怕是连最基本的问心都不曾有过,修仙虽好,可当真是你所求?”
他垂头若有所思,随后拿起酒坛往嘴里倒酒。
美人掩唇笑着,笑意莫名含了些嘲讽,“世人都道,醉生梦死,若真能醉着在梦里死去,或许也不错。公子认为呢?”
风轻并没有回答她,只自顾自倒酒,那架势似乎真要把自己灌醉。
凡酒是无法令修士醉倒的,或许只是自我催眠,也或许是这美人掌柜酿的确实不是什么凡酒,喝得久了,他竟觉得自己似乎醉了。
醉眼朦胧间,瞥向掌柜的如玉容颜,一会儿似师父,一会儿又似袅袅,他自嘲地笑了声,心里却愈发清醒,都是不可能再存世间的人了。
恍惚间,蓦然想起那夜戏台下,他告诉袅袅的话,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痛失所爱。
哪有什么无情大道?忘情亦不是终点,他不过是亲自断了自己的路。
千世劫,他也未曾渡过情劫,一路走得顺坦,并非他道心坚固,不过是从未想过罢了。
他有些理解师父了,或许在师父将大师兄带回门派的那日,或许在袅袅醉倒在他怀里的那夜,又或许更早,其实他们已身在劫中,再难逃脱。
他笑了,心中亦在悲哭。
“多谢款待,告辞。”他站了起身,立得有些不稳,他持剑作杖,支撑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馆。
当然,他若回头,便会发现,竹林之中空无一人,也没有什么酒馆了。
而酒馆之内,掌柜拿起了酒坛,兀自念叨着,“在劫?这名不错。嗯,下一个故事,要去哪里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