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晚上,苏怅倚在游廊的柱子上饮酒,江南的清酿比不上西北的烈酒,而他也觉得,这繁华的临都也比不上贫瘠的西北府。
他有些思乡了,只可惜学识浅薄,写不出那些个穷酸气的诗来应景。把空酒坛子一扔,苏怅找出了屋子里悬挂在墙上的刀子去了后院,轻抚着刀上的裂纹叹了一声开始练起了苏家的刀法。
苏家刀法刀刀致命,没有花哨的把式,招招都是以命搏命的狠厉。苏怅像是失控了一样开始手腕翻转地横竖砍着,震得旁边清秀的树叶都抖动得厉害。
突然苏怅把刀插进了地面跪在了地上,头抵着露在外面的半尺刀柄红了眼。
祖父唯一夸过他的就是说他比寻常武将多了个七窍玲珑心,有着武将的豪爽不拘,但心里面也难得细腻,看的通透,是个聪明人。
今天安郡王来时他的确是藏拙了,他其实知道自己来了这临都,就是踏进了泥潭,要做好随波逐流的打算,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于与人勾心斗角,他是西北的狼崽子,他只是想单单上阵杀敌,赢得生前身后名,为苏家再挣份荣耀。
可是他不是个普通的只管上阵杀敌的武将,他是苏家军众多武将之首,他还要负责为苏家军谋份生路,而且现在他身上还背负着光复安国,却敌百里的国恨,还有与顾相不死不休的家仇。
可是他堪堪及冠,本应肆意纵马的年纪呐。他真的怕自己哪天撑不下去就倒下了,那一切就毁在了他手里了。
他莫名想到了与他同年的季凉,那般娇弱精致的人儿,是江南季家的家主,又是朝上的尚书大人,据说还挂着个锦南侯的虚爵,他深陷朝堂与朝臣虚与委蛇,想必也很累吧!那么支撑着他的又是什么呢?值得他这么牺牲么?
累么?
苏怅握紧了刀柄,约摸半个时辰后起身抽刀离开,路过一个侯府的下人的时候哑声说了句:“告诉青颂,让他把后院种上海棠让爷养养眼。”
城西尚书府,月光照在院子里的西府海棠上,斑驳的影子撒在了年轻的尚书大人锦衣之上。
季凉眯着眼坐在树旁,半倚在柔弱的树干上,沉浸在了某种回忆里。
十几年前他还是季家的嫡出大公子,母亲是知府家的千金,是位温柔的美人,当初因为所谓的爱情下嫁给了商贾之家的季家,而季家趁着外家的势快速成长为江南三大家之首,可是母亲却在他五岁的时候香消玉殒,母亲的棺木刚刚入土,父亲便把外面养的外室领进门,还带回来了一个比他小一个月的“弟弟”。
继母是青楼的花魁,眼界短浅心思狠毒,嫉恨他这个原配嫡出大公子拦了他儿子当上家主的路,在他十岁那年将他送给了这涿鹿郡的恶心权贵当**,那天晚上年幼的他顶着媚毒焚身的痛苦用花瓶砸晕了权贵,顺着府里的狗洞爬了出去,被偶然路过的师父捡走救了起来,从此他跟着师父四处游历,而自己的身子也因为那次媚毒引发了身上带的隐性胎毒,慢慢衰弱,师父经过几年努力才堪堪把毒控制住了,不久师父仙逝,他抱着复仇的心回了涿鹿郡,苦心经营一年终于杀了他所谓的后母和后母生的弟弟,亲生父亲也被自己一把毒弄的永远瘫软地躺在床上生不如死地度晚年。
是啊,他报仇了,可是他成了涿鹿郡人眼里的阎王,他手段狠厉,卑鄙恶心,趁着国难登上朝堂成了奸佞,为世人所不齿。他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要强大起来,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他想要万事随心,可以保护自己。
他想起来苏怅那句活在光底下的人,心里莫名委屈,曾几何时,他也可以成为一个光明磊落的贵公子啊!可是一切都被毁了,被那些恶心的人,也被自己,生生毁了。
他其实是嫉妒苏怅的,如果说苏怅是天上的太阳,那他呢?他连星星都算不上,他就是烂泥里怕见光的爬虫。
那次揽云舟上被宁亲王世子拦住时,那种满是情欲的眼神扫过他,像看个玩意一样,激起了他内心深处藏着的恐惧,他强忍着反胃想要离开,但令他想不到的是苏怅会帮他结尾,送他回家,帮他放水泡冷水澡,将他抱出浴桶放在床上的时候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他其实也有着被人珍视的感觉,他想,其实苏怅对他是有几分心思的,可是苏怅是真君子,怕是根本看不上他这种人吧。
况且他自始至终都跟苏怅走的的背道相驰的两条路。
多么可惜!他不敢再多想了,他怕到最后刀子架到苏怅脖子上的时候他下不去手。他不敢对什么人起旖旎心思,他怕最后被伤的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