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小林婉拍着肉肉的小手，兴奋地手舞足蹈。

    一路上，妈妈紧紧地牵着林婉的手，一句话都不说。灿烂的阳光下，一道七彩汇聚在妈妈惨白的脸上，凄凉地划过，可惜没有任何人留意到那最后的绝望。

    离家不远处就是一个公园，公园中心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傍晚时这里总是聚集了很多人，有的在跳广场舞，有的在散步，也有孩子在嬉戏。不过此时朝阳刚刚唤醒沉睡的城市，这里还人烟稀少。

    “来，婉儿，妈妈抱。”妈妈蹲下身子，张开了手臂。

    小林婉蹦蹦跳跳地钻到妈妈怀里。今天妈妈是冷了吗？为什么身体抖得如此厉害？林婉感到奇怪：“妈妈，你冷吗？婉儿抱着妈妈，妈妈就不冷了。”说着，小林婉张开小手，抱住了妈妈的脖子。

    妈妈紧紧地抱住小林婉，竟哭泣起来，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为什么说对不起？”小林柔无知地眨巴着眼睛，细声细气地问到。

    “婉儿，妈妈保护不好你，保护不了我们的家。妈妈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下辈子，只希望你能投身到一个好人家，有一个疼爱你的爸爸，有一个勇敢的妈妈，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妈妈泣不成声。

    小林婉被妈妈的样子吓得不轻，也跟着哭了起来。

    母女依偎在一起，抱头痛哭了许久。妈妈似乎筋疲力尽，已经哭不出声音来。她透过泪眼，看着一片死寂的湖水。都没发现已经是这个时节了。

    初见林婉爸爸的时候，还是荷塘盛世。青波上仰面躺着的是宽厚碧绿，肥美硕大的荷叶。荷叶背后，躲藏着身姿曼妙的荷花，粉粉嫩嫩的，宛如娇羞的少女，半遮着面，偷看着意中人。

    大鱼小鱼穿梭其中，吐着顽皮的泡泡；鸟儿略过荷叶，亲吻着一池荷花。

    就在一片美好中，林婉的爸爸闯入了妈妈的画卷，妈妈以为就此找到了一生的幸福，但没曾想，不过是一个白日梦。

    转眼间数年飞逝，梦醒时分，此时的湖水变成沉重的墨绿色，没有鱼儿在荷叶间嬉戏，不见了自由飞翔的鸟儿的踪影，只有莲藕躺在湖底沉沉睡去。

    一切美好都已不在，生活也变成一片灰白。希望已被林婉的爸爸无情的斩断，自己除了孤独，绝望，悲愤，什么都没有了。

    妈妈用尽吃奶的力气，踉跄着抱着小林婉站了起来。她步履蹒跚着走近人工湖。

    “婉儿，愿意和妈妈一直在一起吗？”妈妈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

    “嗯。”小林婉揉揉眼睛，使劲儿地点着头。

    “妈妈爱你。这个世界上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了。所以妈妈不能把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肮脏污浊的地方，我不能让他们伤害你！我要把你带到天堂去，那里才是你该生活的地方。婉儿，不要害怕，只要难受一下下，只要一下下，以后，你就不用经历妈妈经历过的这些痛彻心扉的痛苦了。而且以后你就会和妈妈一直在一起了，妈妈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画画，一起拍照，一起手牵手看烟花，一起……”妈妈再次哽咽起来，“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会开心吧！”

    小林婉似懂非懂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身体刺骨的寒冷，四周一片混浊，除了妈妈模糊的脸，什么也看不清。水从四面八方冲来，涌进了她的眼睛，耳朵，鼻子，嘴，紧紧地包围了她，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用力地抓住小林婉的双脚，她挣扎着，却是枉然。妈妈好像放弃了争取生存下来的机会，她松开了抱着小林婉的手，飞快地下沉着。很快，黑暗吞噬了妈妈，也蒙上了小林婉的双眼。

    “快打120，孩子还有呼吸。”

    “大人也捞上来了。”

    “这女人还有救吗？”

    “好像……”

    声音如此飘渺，是不是真的登上云端，来到了天堂。水声戛然而止，人声彻底消失，耳边死一般的寂静……

    当太阳再次升起，眼前重现光明时，妈妈真的去了天堂，可是她没有遵守诺言，没有带着小林婉一起踏上通往幸福的路，更不可能和她相守一生。她的笑容定格在了她最美的那年，摆放在了那冰冷的小方格子里。

    林婉猛地睁开了眼，泪水湿了枕头。又是这个梦，重复了二十年的梦。所有人都以为她忘记了那场她人生中最可怕的遭遇，以为那段记忆留在了那池水中，谁都不知道那每分每秒都深深地烙印在了她弱小的心灵里——妈妈因为爸爸的背叛，第三者的凌辱，而对此生了无牵挂，抱着年幼的林婉投湖自尽。晨练的人虽救起了两人，可是妈妈因为早已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她再也没有睁开眼，而林婉从此失去了一个充满爱的家。

    那件事之后，有些人以为她失忆了，以为她年幼无知，不会记住过往，就为所欲为。那些口无遮拦的话，肆无忌惮地伤害，更让她刻骨铭心。林婉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把所见所闻所感全部封印在自己心里。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可是林婉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爬起来，把脸猛地扎进满满一脸盆水里，隐去脸上的泪痕。直到再次看到妈妈沉下去的笑脸，林婉再也坚持不住，终于抬起了头。她双手拄着洗脸台，支撑着沉重的身体，看着水珠一滴滴地滴落，默默地数着。

    本以为此生都会对水有着莫大的恐惧，躲它躲得远远的。却没想到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只有把脸扎在水里，才会让她忘记心痛，变得麻木。

    你们当真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这个道理吗？你们就不知道会遭到报应吗？你们还能睡得安稳吗？你们还活的心安理得吗？

    林婉拔起水塞，看着洗脸盆里的水打着转地坠了下去。那下面的黑暗，不及现实的半分——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中的碎片已经自然而然地被串在了一起，那些曾经的懵懂，渐渐变得清晰明了。妈妈口中的，这个世界的肮脏混浊，真切地体会到了……林婉痛苦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