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下,是蛇的躯体,粗细程度和腰相当,几乎是一条蟒蛇的半身,更粗粝坚硬的鳞甲覆盖在强有力的内部肌肉上,它蜷着立在那里,如果直起蛇身,恐怕最起码有三米高。
苏紊试着在脑海中构想一个句子,但这并不是默读那么容易,她需要把句子中所有的概念都以其最纯粹的本质想象出来,并且不断地强化,她试着问:“不杀我们么?”
那个蛇女侧着头看她,它的脸型与上身甚至称得上姣好,然而可想而知,那恐怖的下身能具有的强大力量,更何况,这个生物的智慧能够直接入侵军事基地。苏紊不再有开枪的决心,是因为她本来已经说服了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敌人必然已经不是人类了,这样她才可以迈过心理的障碍,可是看到这个异形后明明更确信了这一点,但蛇女与她长久地对视,她在极大的震撼之余,竟然感受到一丝别的情绪,那很微弱,可是像溃堤的蚁穴一样,正在撬动她心中庞大的信念,那信念随之瓦解,她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什么。
蛇女并没有给出回应,她只是持续看着自己,整个世界被水和火充斥,仿佛都凝滞了,苏紊不禁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方法是错误的,这样是无法让对方听到自己的意念的。
正当她踌躇时,蛇女终于又传来了一个意志。她的凝望忽然变得这么遥远,不仅隔断了空间,同样也隔断了时间,一时间苏紊感觉那个凝望是全方位的,身体和意识都完全暴露在它的面前。
“我是‘信使’。”
“什么?”苏紊立刻用意识问她。
“你们要留意‘时间’。”蛇女回答,这预示着她能够听到苏紊的意识。苏祁在暗中拉了拉苏紊的手,不明白蛇女说的话。
可是苏紊也不明白,但至少根据常识来理解,一个信使不太可能同时是一个杀手。
“而且要切记。”蛇人说话时,有一种世界被暂停后,一切都变得清晰且缓慢的错觉,“引爆只能使用一次。”
信使说完后便用它的蛇尾伫立在那里,不知道是否是在等他们的回答。可是苏祁与苏紊既不知道信使要做什么,也完全无法理解它带来的信息。
“有人。”信使忽然抬头,动作很快,和上身那个美丽的女人极为违和。
苏紊这才意识到还有其他信号点的存在,只是他和蛇人的信号比较起来太过于微弱了,那个点是若隐若现的,像是在被不断被干扰着。就在蛇女抬头望着的方向,他们所在的街道左侧的那栋灰色建筑的顶端,倾倒下来的透明液体完全覆盖了以蛇人为中心的范围。
苏紊心中一惊,她闻到了一股在大雨的潮湿中浓腥的气味。
那个蛇女几乎全身都被淋遍了,它开始想要摆脱这一层附在它身上的粘膜一样的液体,可是于事无补。
“开枪!”
两个黑影从二楼跳出来,步伐奇怪地跑向苏紊苏祁藏身的矮墙,他们的脸已经几乎全黑,只有眼睛还留有一些白色,苏祁定睛一看,居然是楚林和林上尉。他的衣服完全成了破布,夜色里看不清楚。
楚林的吼声似乎一下子把苏紊拉回了人类的世界,她又一次有了举枪的决心,把准星按在了蛇女的心脏,可那个蛇女胡乱地抹拭着自己的身体,它绝望地看向苏紊,用意识和她说:“不要。”
那股悲伤的绝望伴随着否定的概念也传入苏紊的意识,她就这样在两个世界被拉扯着,痛苦不堪。
一瞬间火舌闪灭,子弹擦过蛇人的身体,并没有没入其中太多,那枚子弹本身无法杀死它,但是这时苏紊才意识到为什么它会如此绝望。
楚林倒下来的液体是汽油,子弹擦过鳞片时摩擦出大片的火花,一下子就点燃了汽油,将近五百摄氏度的高温会一直烧下去,直到汽油燃尽或者那具身体再没有可以烧的地方。
楚林已经跑到了墙后,他用一只手臂从腰间扛起苏祁,咆哮了一声,把他放到肩上,毫不停顿地往前跑,林上尉向后又补了一枪,但那个身影已经几乎和火焰融为一体,她拉起苏紊跟上了楚林。
这个领域的电流已经完全紊乱,跑出几步后,那种脑部被电击的感觉再次追上了他们,楚林步伐一乱摔跪在地上,他的脑子像是要裂开一样疼痛,但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嘶吼,扛起苏祁又站了起来。
苏祁看着火焰中那个燃烧的身影,忽然想起他昏迷时看到的那个梦一样的画面,无数的影子在火焰中燃烧,他们跪拜向女王,明明在乞怜却还是死去了。他看向苏紊,苏紊眼神空洞地望向那团火焰,她的柯尔特M1911早在开火后就掉落了,此刻她什么也无法反应,眼神像一颗燃尽的蜡烛。
苏祁知道,他们都能感应到那个声音。电流如此紊乱,是因为它已经在垂死边缘,无法控制自己了,它所传递出来的只有一个意念。
——恐惧。对死亡至深的恐惧,就像那是最黑暗的、永世无法消弭的罪恶,除了死亡一切的痛苦都不算折磨了。
苏紊射出了那枚致死的子弹,很久以前她见过老人从山里抓了蛇来,关在一个金属笼子里用火烧死,似乎炼制某种药材,那只小蛇在笼子里挣扎,最后身上的脂油滴落下来,它凝固成一根弯曲的焦黑形体。苏紊明白了第一次克制她开枪的情绪从何而来了,它能和自己对话,它有自己的意志,这就足以构成一种认同,好像孤独的影子找到了同类。
苏祁从来没有见过苏紊哭,但是那个女人的身影在火焰中摇晃,绝望地挥动手臂,像是定格成了远古壁画上的一个形象,渐渐所有的动作随着信号消失了,他清晰地看到有几滴眼泪从苏紊的眼眶中坠落下来。
楚林身上的巨大力量安抚着他,苏祁别过头去,远离了火光,他的脸陷入黑暗中投射出一片阴影,他把头靠到楚林的耳边,目光沉沉地看向前方无光的路途。
在一切都结束后,他仍然想起了那件事情。
从一开始他就察觉到有两个强烈的信号,如果一个是信使,那么另一个就是女王。
他感觉自己的唇齿在剧烈地颤抖,当苏紊出现的时候,女王的信号就消失了。
“怎么了?”楚林感觉到了身上的颤抖。
苏祁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没什么,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