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看这些没用的东西了!这些玩意能当饭吃吗?!”
尹静的母亲骂骂咧咧地进来,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红楼梦》朝窗外扔出去,
“闲的发慌也不整整你那数学题,成天学那些穷鬼玩弄这些文字的伎俩,呸!”
……
后面的话尹静已经记不清了,常年如此,她也习惯了。大抵在她记事起,她的行为都是被“安排”的。各科成绩是不能低于90分的,周末是用来预习和巩固的。
尹静想起曾经带了邻居家的小妹妹来家里玩,被母亲一言不发冲上来一记耳光,那委屈和害怕至今记忆犹新。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边的脸颊,似乎还有点生疼。
那也没有关系吧。日子还长,准备好下一次考试,让后面的日子好过一点才是真。
想到这,尹静翻开数学习题册一头扎了进去。母亲看到这一幕喜不自胜,“小毛孩就应该往死里管才是!”
这是又一回合的胜利。
尹静的数学学习是一种魔幻的存在。私底下做题,总能答得很好,一到课堂回答问题,就涨红了脸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就连她的数学老师都说:“这丫头平时给的都会,一到考试就考不上去,教了这么多学生也是第一次碰见。”
补习班从周一上到周日,白花花的试题卷子快堆满了小半个房间,可奇怪的是这成绩就是不见升,哪怕5分10分也没有。
最后一个平时和尹静处得像朋友一样的数学教师说:“尹静,我看你是心理问题。”
尹静本就有点高原红的脸忽而一下煞白。那一刻,刚接触数学课回家做题时候的场景像跑火车一样从眼前窜了过去。一个又一个的“毛栗子”重重地落在她头上。7岁的她哆嗦成一团,完全不知道母亲在骂什么,只知道闭紧双眼竖起耳朵,听可能的来自哪个方位的耳光。
一通折腾以后,作业本也被撕了,文具散落一地,“怎么生出你这种贱货!”最后一句话尤为刺耳。
尹静头埋地更低了。眼泪水在框里打转却不敢掉也不敢抹。
她生下来就是个多余的人。
母亲在医院疼得死去活来,奶奶还在村头悠闲地拉家常。最后不情不愿被拖到医院,听到一声嘹亮有力的婴儿啼哭,激动地拍手:
“是个男娃子的声音!”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护士抱出一个女婴,孩子奶奶掉头就走:“又是一个没用的女娃!”
当年计划生育,一家只能要一个孩子,这个女娃子占了这个家的一个名额,断了她爷爷奶奶抱孙子的念想,甚至连累着自己的母亲一块不受待见。
“这都是你的错。”尹静心里经常这么想。
“我这条贱命来到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呢?”
母亲给女娃取名“尹静”,取意“隐忍而宁静”。
尹静也确实隐忍静默,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像一个小透明。她常常听父母争执,甚至跟外人诉苦,无非是没有这个命,没有一个好儿子。
偶然一次期末考成绩优良,拿了一个“优秀学生”回家,看到母亲常年抑郁寡欢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尹静忽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让父母高兴!
从此,她上课不敢有一丝懈怠,下了课也抓紧功课,很快她就拿回了第二个奖状“三好学生”。
父母自然是高兴的,把奖状高高地贴在进门口的地方,让所有进来的客人第一眼就看见了那烫金的“荣耀”。
尹静觉得自己总算是个有用的人了。
从此之后她一发不可收拾,从“优秀学生干部”、“校三好生”到“市三好学生”拿了个大满贯,甚至各种荣誉称号都不放过:班长、大队长、课代表……只要是能让父母高兴的荣誉,她一个都不想错过。
她喜欢看到父母为她骄傲的神态,似乎这样才能尽力弥补霸占了他们儿子地位的缺憾。
然而她的出类拔萃也招来了同学间的嫉妒,一旦抓到她“把柄”,一个个就拔腿往班主任办公室跑:“报告老师,班长值日不认真!”、“报告老师,班长今天没有带作业!”……更有甚者,直接在白纸上诅咒。
而偏偏这些不堪的话总会传到尹静耳朵里。她却不甚在意。
她向来是没有捧在手里的金贵,又何惧这些把她踩在脚底的卑微呢?
更何况这些人都不是她生命里重要的人,只要父母认可她,她就是活着的。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