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我也会遛狗,主要是遛黑虎,黑虎是土狗,和别的洋气的狗走在一起时,我从不觉得丢人或是有什么别的心理上的不适。
遛狗遛一只土狗,或许在一些人看来很好笑,很没意思。
但是我很开心,甚至很骄傲,很自豪。
他是朋友,几乎算得上我的亲人,他不是我身份的象征,我也不觉得一个几千而或几万的活生生的命可以成为任何人身份的象征,他的价值不是用钱这种东西来衡量的。
再说了,和别的狗狗在一起时,他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行,在那些外表华丽的狗狗中,依然高昂着头,我又何必因为他所不在意的东西而感到自卑?
我不知道狗狗自己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他们自己是否会有强烈的“血统”认知,更不知道如果,只是如果他们自己都不在意的东西在我们看来比他们本身都更重要,他们会有何感受。
它们是否也会发出一声的哀鸣?
父亲很爱动物,因为他在很小时见识过真正的悲剧。
父亲小时候家里曾有一条狗,那也是一条土狗,父亲很喜欢它。它会每天陪着少年时的父亲上山砍柴,下地干活。
早上,他背着个破包打着赤脚去上学,那狗子也跟着他。下了晚自习,父亲摸着黑回来,老远那狗子就开始吼,扑倒他的脚边,在前面给他带路。
那时候的狗不奢求有什么暖和的窝,高级的狗粮,只是有个可以避风的被称为“家”的地方,至于吃喝,他们需求不是那么多,至少不是那么苛刻,基本都可以在家以外的地方解决。但哪怕是这样,那条跟了父亲好几年的老狗,最后还是没能有一个好下场。
它很聪明,自己会来回往家里和地里跑,就真的像人一样,知道白天家人在地里干活需要守家,知道夜里地里无人需要守地。也很忠心,就像大多数的土狗一样,愚忠,对主人的愚忠。
那一天,有远处的亲戚来,但是爷爷家里实在没有可以招待的东西,爷爷苦恼地走回家,而那条狗却不识眼色地迎了过来,直绕着爷爷摇着尾巴打转转。
爷爷看着那条狗,有了主意。他回到家里,那狗子也跟着回来了。
爷爷和家里人说了这件事,家里人听得懂人话,但是狗听不懂,还在旁边蹦跶。
父亲不同意,但是那个家里没有人会听他的话。等大人都去忙了,他赶紧想把狗子往地里带。
后来父亲说。
“我当时只想着,如果给它往地里带就好了,我带着它在地里躲个几天,等人走了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
“但是,我才刚刚把它带出门,你爷爷就追上来了,棍子都提出来了,要它回去。我喊它名字,要它不回去。它就在那里等了下,跑回去了······”
它回到家里,刀子都已经磨好了,菜也已经洗好了。
它还嗅了嗅刀。
“有时候我不喜欢你爷爷,就是因为它的那股子软气。他害怕刀子,他不用刀子杀生。我当时含着眼泪在旁边看着。它还舔了舔我的脚······你爷爷朝着狗打了个手势,狗开开心心地跑过去了。你爷爷一整只手卡着狗,另一只手没有拿刀,是拿着个滑石头,朝狗头砸了下去。那狗叫了一大声,听着就特别惨,能让人心里凉半截······”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爷爷下手不够重,那狗还活着,但是头全破了,血一直在流。狗挣开了,跑到一边。那狗盯着你爷爷,但是还是没有露出牙齿来。你爷爷那时已经怕了,但是没有退路了,他又叫了那狗的名字。”
他又叹了口气。
“那狗还是回去了,狗腿子都是抖的,但还是回去了,你爷爷又是一石头,那狗就再没站起来了······”
父亲是说完那一段,我都可以听到他心碎的声音。
父亲后来说,如果真要让它死,也可以让自己来,他说,他用刀子熟,那狗不该那种死法。
如果说,回家是因为无知,那在第一次被石头打后的它,为什么还要回去?
忠与生,它选择了忠。哪怕它所谓的主人谋其命,食其肉。
父亲说,那一晚,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很高兴,那狗肉也很香,但是他没有胃口,一口都吃不下。
你相信吗?七十年代每天饿肚子的孩子会没有胃口?
但是我确信他是一块都没有夹。
因为直到现在,他都很少吃狗肉,他说下不了口,当然,不是因为“狗”,而是因为“那条狗”。
父亲现在仍常常回忆起那条狗。
他说,可惜自己不会说狗话,那狗也不会说人话。
但是想了想,他又说,那还是一样的结果吧······
(留在后面,我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对于一些关于狗的敏感问题,不再深入了。我只是简单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写出来而已。我不会把任何一种动物神圣化,包括我们人自己,我所认为的对动物的爱,是一种建立在情感上的爱,而不是建立在其名称上的爱,就像我们人与人之间一样的爱,我爱猫,爱狗,爱鸟,也爱人,不是因为它们是猫是狗是鸟是人,而是因为我遇到了的猫狗鸟人给了我我所喜欢的东西。我觉得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但是这套标准应该是用来约束自己,而非他人。无论是那种自己坚信的观念,都请不要强行灌给别人,包括我现在说的话,也只是根据我的所见所闻写下的。
我在写下此篇时,曾经有朋友劝我将这部分删掉。但是我最后还是留了下来,我不愿因为一些可能带来的麻烦,而放弃对一位父亲的,我从未见过的“老朋友”的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