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总,姜导穿进墙里不见了”
“也可能是穿进了电影里”
宋铁豹艰难的组织语言。
他真的很难形容刚刚看到的一切。
投影仪还亮着,画面定格在玻璃展柜里垂眸敛目的头颅上。她嘴角泛起清浅温柔的笑,神态极其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石质的冰冷僵硬。
宋铁豹认出这是姜导的母亲,已经过世多年的姜女士。投影仪效果很好,整面墙都是这张脸,房间里的灯还关着,宋铁豹有种被她注视的感觉,背后发毛,腿都有点哆嗦。
“”原相离听完,沉默两秒,“我马上到。”
穿进墙里穿进电影里他不理解。
“砰砰”影子站在墙前,敲了敲墙壁,是实心的,它试图像姜予安一样钻进去,却不得要领。
“你会说话了”宋铁豹还记得影子的叫声。
影子沉默,它一直无法发出声音,就以为自己不会说话。刚刚太着急,直接叫出了声音,现在想重新尝试,已经做不到了。
姜予安就这么抛下它,独自去了未知的地方,这让它格外暴躁,想把墙敲碎,又怕姜予安因此出不来。
“原总来了,很快就到。”
宋铁豹眼睁睁看着影子蹲下来,将头埋在膝上,缩成一团,像个被抛弃的小动物。
哪怕对影子残留着几分恐惧,他语气也下意识柔和起来“你别担心,姜导很厉害的。”
影子“”
它才没有担心,只是有些生气
所有人都让影子跟着,姜予安却把它落下了
“要不咱们把房间里的灯打开”宋铁豹有点待不下去,他总感觉房间里有一道视线,正注视着他们。之前,他从来没进过这个房间,不知道姜导有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还是算了吧等原总来了再说”
宋铁豹只是默默挪到门口去了,不时看一眼手机,度秒如年。
屏幕上的电影画面闪烁几次,又继续播放。宋铁豹纠结一番,决定看下去。如果姜导真的穿进了电影里,可能会出现在后续画面中。
阳春二月,草长莺飞,湖堤醉春烟。
街道上游人如织,说着“观音画像”一事
当今天子为母贺寿,想求一幅观音画像,若得陛下征用,赏百金,封为“宫廷画师”。
姜予安跟随姜千澜进入这个世界,他们曾在一条光怪陆离的路上穿行,四周都是斑驳的色块,令人生出晕眩之感。等那些色块有了清晰的轮廓,变成这一幅春景,姜千澜就消失了。
游赏春光的行人穿着长衫襦裙,盘髻束发,偶尔也有穿着麻衣短褐的贫苦百姓挑着担子经过。
哪怕湖光明媚,微风习习,能闻到杨柳枝的清新香气,姜予安仍然生出一些不真实感。
天上的太阳明亮,却没有丝毫温度,越看
越觉得惨白,当他盯久了,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褪色直到他移开视线才恢复正常。
“姜府那位画师,不知道会不会动笔。”
“他如何配当宫廷画师,一个哑巴而已”
“不过他画工的确传神,哪怕当不了宫廷画师,能有百金的赏赐也是好的。”
姜予安听他们提起姜府、画师,便一路寻去姜府。这个世界的人好像看不见他,对他异于常人的打扮视若无睹。
姜府世代书香,姜府这位老太君已经到了古稀之龄,仍然精神矍铄,身体康健,是出了名的有福之人。
她子女俱全,儿孙满堂,最有出息的长子在朝中当尚书,说起画像一事,便求老太君割爱,将一幅观音画像献给天子。
“那是府中养的画师二年前画的,如今颜青的画技愈发传神,不如让他画一幅新的。”老太君说。
“依母亲所言。”姜尚书拱手行礼。
姜予安直接走进姜府,穿过众多院子去找画师,也没有人阻拦。
画师是个年轻人,眉目清隽,身体不太好,有几分病色,应该是那些人口中的颜青。
姜予安站在桌案之前,静静看画师轻提朱笔,妙绘丹青,很快,一尊观音画像跃然纸上。
观音行走人间,有众生相,但众人都喜欢面容年轻、温和、慈悲的女子形象。颜青所绘的观音,眉眼神态,无一不符合人们对观音的期待,禅韵天成,美而神圣。画像上的脸与姜千澜十分相似,不过更温婉一些。
颜青画好之后,却将画像收起,重新铺纸,另画了一张,他竭力避免画出来的观音像与那女子相似,然而,珠玉在前,剩下的每一幅画都不够好。
等他终于画出一张勉强满意的作品,神态与女子有二分相似,但已经不会再让人联想到她了。
“怎么不要了呢”
那些废弃的画被一双纤白洁净的手拾起。
她与姜千澜几乎长得一样,但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如果说姜千澜是荒原上盛开的玫瑰,她就是温室里静静绽放的兰花。
画卷徐徐展开,她看出画的问题所在,再看向颜青,眼中漾起笑意。他苍白的脸上瞬间泛起绯色,连耳尖也红了。
“先生画的很好,不必刻意顾及阿婵。”
“从小就有人说阿婵有观音相呢。”她笑道。
颜青口不能言,无法解释,只把那些画都叠起来,泼墨,又浇了一盏冷茶,任它们斑驳融化。
唯独留下一张,画得太好,没有一处不圆满,如何也不想让墨汁污染了边角。
“这样好的画,毁去也太可惜了。”
“如果先生担心会影响我的闺誉,将这画送我好不好”她央求道。
颜青微微颔首,低垂着眸,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抑制不住地轻咳两声,脸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
姜婵将画卷好,收起,离开前,低声说道“颜先生春日寒气也重,您注意添衣。”
“”颜青沉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他将剩下那幅画晾干之后,呈给老太君,那幅画与姜婵只有二分相似,像在神态,第一眼难以辨认出来。
“画的不错,赏”老太君看过之后十分满意。
“若得了陛下赏赐,姜家绝不会亏待你。”
这一幕在此定格,所有人、物一点点消融,花园、小径、竹林全都变成斑驳的色块,像画家画完之后混乱的色板。
恍惚间,姜予安听到嘈杂的人声
“下一场马上开拍,布景,灯光,都安排上”
“演员呢,演员什么时候就位”
“先给姜老师补妆”
“下场是姜老师进宫的戏份,服装安排好没有尽快调整”
那是剧组开工的声音,姜予安看见了诸多人影光影,他们走来走去,忙忙碌碌。
彼此之间,隔着一重无形的屏障,姜予安无法看清他们的长相,只能看见人形轮廓。
“姜氏有女,存有懿范,容止大方往以才行,选入宫庭”圣旨一到,姜老太君的福气又添一桩。
姜婵只是庶房的女儿,在姜家一向不受重视,若无圣旨,她会被许给一个中年侍郎当继室。
为了摆脱这种命运,她调换了画卷,颜青画得最好的那一幅观音像,被送至君前。她的长相被当成有福气的象征,直接被封作妃子,一步登天。
入宫那日,她被人群簇拥着,锦衣玉冠,踏上轿辇,忽然察觉到有人正看着她,不由侧头,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睛。
他甚至无法说话,只有无尽的沉默。
姜婵放下轿帘,脸上微觉凉意。
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宫人劝道“娘娘若不舍亲眷,日后求得恩典还能回府省亲”
驶向皇宫的仪仗缓缓融化,明黄、朱红、竹青融在一起,最后一片混沌。
姜予安再次听到了剧组的工作人员的声音
“姜影后的演技真的很不错啊。”
“对,那种遗憾又决然的情绪,把握的太好了”
“下一场,沐佛节。”
“这是大场面,有很多群演,场面一定要控制好了,别弄出踩踏事件。”
“姜老师化好石佛妆之后,坐在莲台上不要移动,有点辛苦,咱们争取一场过”
剧组忙碌的人影清晰了一些,隐约能看见人脸,有人在化妆,有人在调整灯光,还有人扛着机器跑来跑去。
“电影内容”和“拍摄过程”,像两张颜色不同、图案相似的照片交叠在一起,姜予安介于这二者之间,他能看到电影内容,听到拍摄过程,但无法干预。
“沐佛节,正式开拍”
随着剧组开工,新的画面缓缓成型。
并不是人声鼎沸的“沐佛节”,而是一处静室,四处都是石料,有些是成品,有些是半成品
,但它们无一不是佛像,每尊佛像的脸,都与姜婵一样。
颜青独自坐在静室中,握着刻刀,缓缓雕琢出新的佛像,但这一尊与其他不同,并不是普通的石头,有种古怪的生机,通体灰白,又像某种特殊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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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将神石雕好,陛下大悦,赏你千金以后就不用留在姜家当画师了,自己买个宅院,再娶个贤良的妻子”
颜青指了指门外,示意说话的人出去。
那人呸了一声“天天和石头呆在一处,我看你也变成石头了”
颜青不止画工传神,雕工也十分精湛。旁人见过他雕出的东西,都会感叹一声“神乎其技”。
然而,他自己却对雕刻出来的东西不满意,之前那些石像都是瑕疵品,唯有此刻的“神石”尤为不同,它有一种奇异的生命力。
雕刻过程中,每一刀都在他心中模拟过无数次,没有一丝一毫失误,他有种预感,等石像雕刻出来,那将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至于阿婵有“观音转世”之名,应该没有人会亏待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会过得很好。
颜青视线落在“神石”上,他亲手雕刻出的那张脸,与阿婵一模一样,这是陛下的命令,虽然觉得这对神佛有些不敬,但他无法违抗。
陛下信奉的那位如愿佛不似正神,或许会动摇国本。不过,这与一个位卑命贱的匠人有什么关系呢
最完美的一尊观音像完工,陛下要求的“神石”终于雕刻好了,其他瑕疵品都被毁去。
颜青双手颤抖,跪坐在地上,仰头望着石像的脸,与姜婵不同,石像神色悲悯,只有神性,并没有活人特有的,鲜活、多变的情绪。
他望着神像,却透过那张脸,看到了另一个人万千思绪,归于寂静。
石室之中,不止有这尊观音像和颜青。姜予安站在石像一侧,但颜青毫无所觉。
姜予安轻轻握住石像的手臂,他想试一试,是否能通过这座石像,感应到姜千澜现在的位置。
然而石像异常冰冷,现在还只是石头而已。“神石”的确与普通石材不同,表面有无数细小的孔隙,如同人的毛孔,凑近能听到细微的气流声,就像是在呼吸一样。
它不是姜千澜,只是一尊刚被雕好的石像,而且异常坚固,与姜千澜那种濒临破碎的状态不一样。
姜予安看了好一会儿雕石头,并非在这个场景里毫无收获,至少,他知道了石像的来处。
“神石”是由如愿佛的信徒的,颜青是负责雕刻的工匠。未来,这座石像只剩一个头颅,由此引发观音相一案。
能知道它的来历,也是一件好事,或许能够找到让姜千澜脱离束缚的方法。
“神像”既成,普天同庆,陛下有令,佛母降世,要在京城巡游,让百姓都沐浴在菩萨的光辉下。
颜青受到千金之赏,他将赏赐都捐出去,赈济灾民,仍然过着清苦的生活。
沐佛节那日,颜青从家中出门,看盛大的花车从街道驶过,遥遥望向花车上端坐的观音像。
那是他一手雕刻而成,祂此刻端坐花间,如真佛临尘,沿途无数百姓跪拜,等菩萨经过时的甘露洒在自己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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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青仰头,花车从他身前经过,他望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那是姜婵他绝不会认错
她眼中满是痛苦,脸上却是菩萨悲悯的神情。颜青追上去,姜婵怎么会变成他雕刻的石像
今日参加沐佛节的人实在太多了。
颜青口不能言,很快被人群淹没,看着花车越走越远,他挤在密集的人潮中,动弹不得,吐出一口暗红的血,周围的人怕沾上晦气,瞬间让开了些。
颜青一路追上去,花车终于停了。
观音神像被移下来,放到一处祭坛上。
负责主持仪式的人将火把丢在祭坛上,烈火熊熊燃烧,那些簇拥在观音石像旁的鲜花全都在烈火里化成灰烬。石像在火中,岿然不动。
颜青望着观音像的眼睛,那是阿婵的眼睛其中不见神佛的超脱,只有无尽痛苦与煎熬。
石像脸上始终维持着悲悯的神情,那是他亲手雕刻出来的,却成了囚禁阿婵的壳
“破坏祭祀者,杀无赦”兵士呵斥道。
颜青冲向烈火,很快被乱箭射杀。箭支穿透心脏时,飞溅出的血迹落在石像的眼下,留下一点红痕,像一滴殷红的泪。
祭坛之下,无数信徒虔诚跪拜,高呼
“菩萨显灵”“菩萨显灵”“菩萨显灵”
“卡”
“好宏大的场面”
“这一幕真的绝美。”
“姜老师不愧是影后啊,演技真的超神了。”
镜头映照火光,画面中的石像有种奇异的美丽。导演喊停之后,各部门有条不紊,为拍摄下一幕做准备。
这一次,剧组工作人员终于清晰出现,他们搬卸各种拍摄器材,像拧好发条之后的机器人。虽然有清晰的人形轮廓,但脸色青白,动作僵硬,没有丝毫活人应有的特征。
祭坛、石像、颜青。
暗红,灰白,竹青。二种颜色再次消融,变成流动的水墨,继续往下演绎后来的故事。
经过真火煅烧的仪式,神像终于通灵,只要向她许愿,再付出代价,就能得偿所愿。
皇帝供奉的国师称那次仪式为“注灵”,可以让石像“开窍”,从半成品变成可以实现心愿的在世佛母。
有人问起那位身具“大福气”的宫妃姜婵,宫人们都一脸羡慕,说姜妃已经去侍奉菩萨了。
皇帝许愿长生不死,他自己付不起代价,就让天下百姓来付。他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天下灾患频发,哪怕皇帝能活很久,国运也无法绵延承继。
终于,起义的乱军冲进皇宫,血色四起,皇帝被众人射杀,倒地之后,却传来清脆的破碎声
穿着龙袍的亡国之君四分
五裂,露出灰陶一样的内里,渐渐在血水里变成了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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