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定安沉默下来,他知道,他自己没用,身为定远侯府独子,却根本就不能撑起定远侯府。
“我就是个没用的人。”梁定安嘟囔了一句,起身就要走。
不防定远侯夫人拉住他,一脸正色的又重复了一遍道:“骋望,你不能再孩子气了。兴宁伯爵府那样的人家,你不能娶。这不只会影响咱们定远侯府的名声,也会让你姐姐这个太子妃蒙羞。”
梁定安看着自家娘亲严肃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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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回府时,天色已晚。折腾了这两日,他胳膊上的伤口又开始化脓流血。男人叹息一声,皱着眉头往院内去。
院子里点几盏清冷的灯,在黑暗中晕开一角。男人的身影被拉长,忽长忽短的像树的影子。
他伸手推开房门,屋内点了熏香,床帘半掩,静谧无声。
扶苏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的目光穿过那细薄的床帘,直盯着床铺。
秋日的晚风裹挟着寒凉之意往屋内吹,床铺之上有了一点动静。一个女子伸出素手,撩开床帘,露出半张艳丽容色来。
“公子。”绿腰轻唤一声,语气柔媚,“奴已经替您将床暖好了。”
绿腰说话时垂着眉眼,含羞带怯,露出只着小衣的香肩美肌。
扶苏站在暗色里,绿腰看不清他的脸,只觉自己的肌肤被风吹得阴寒。
房门大开,丝毫没有要关上的意思。
“青路。”扶苏的声音很淡,平静无波,像随着日落而平稳的海。
可听在绿腰而中,却是凌迟的匕首。
青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屋内,床前,鬼魅一般。
“不,不要公子……”绿腰抱着被褥,慌张地穿衣服,刚刚套上,就被青路从床上扯了下来。
“送她回母亲那边。”
“是,公子。”
青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反手一扭,就将绿腰给扯了起来,拖拽着往屋外推。
绿腰惊恐的大哭起来,“我错了,公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放过我吧……”
扶苏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绿腰从他身侧经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青路,猛地一把攥住他的宽袖,“公子,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您放了奴婢吧?奴婢只是,只是喜欢您,奴婢爱您啊!”
扶苏被她扯着宽袖,身形微晃,他慢条斯理地垂眸,看她。
绿腰见扶苏低头看自己,还以为他是对自己这番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动容了,正扯起一个笑,却不防正撞进那双眼里。
本是多情的薄凉眸,如今浸着一股看不清,道不透的阴冷。扶苏抬手,一点一点拉高自己的袖子,扯开她的手。
“青路,你办事越来越不利索了。”
绿腰面色煞白。
青路单手一捏,绿腰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她的腕子竟被生生捏断。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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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腰一事,扶苏处理不过一个时辰,主院那边就来了人,说是主母想要见见公子。
扶苏已经很久没有到他母亲的院子来了,他看着院中挂满了由蜡烛而制的腊梅花,脚步略顿,直到身后的婆子客气的催促了一声,才抬步继续往前走。
主屋内点着灯,有年长的女使守在那里,见扶苏来了,忙打起毡子。
安庆长公主膝盖上披着一条薄毯,靠坐在榻上,怀中一个手炉,脚边跪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丫鬟,腕子上绑着白布。
衣衫不整,可怜兮兮的模样,是绿腰。
屋内燃着熏香,是宫内特有的供香,整个卫国公府只有安庆长公主才会用。
扶苏垂眸,拱手,“给母亲请安。”
安庆长公主睁开眸子,那双与扶苏如出一辙的风情眼眸轻轻一瞥,示意他坐。
扶苏撩袍,坐到安庆长公主的下首位。
扶苏来了,绿腰哭得更厉害了。
“你是哪里不满意这丫头?弄得人腕子都折了。”安庆长公主说话时声音懒懒,音色与扶苏不像,语调却极像,因此听上去两人竟有七分相似。
扶苏低头,单手搭在椅靠上,不言语。
安庆长公主皱眉,“是觉得她生得不够漂亮?”
扶苏继续垂着眉眼,纤长眼睫下落,遮住一片暗影。
“你倒是说话啊?”
扶苏霍然抬头,直视安庆长公主,“母亲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他的眼神又冷又直,冷白的肌肤在光下更显玉色,给人的感觉十分淡薄。
安庆长公主一顿,看着扶苏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复杂。
“不是你想要的通房吗?”
“我没有说过。”
“那你书房里挂着那幅女人图做什么?”
两人说了几句,扶苏又不开口了,他看着安庆长公主,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良机,扶苏终于才又开口,“你真的知道,我要什么吗?”
“你不知道,你从来都不知道我要什么,你只管你自己,从来就没有管过我。”扶苏的声音很冷静,可他的眸中却渐渐染上猩红。
安庆长公主从未想过,她的儿子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她知道,她跟扶苏一向不亲,可皇家亲情皆是如此,她所过的日子,所得到的感情就是这样,她不会的东西,要怎么给他?
扶苏也知道自己失控了,他素来将这份渴求压抑到极致。小时得不到,长大了就更不需要。可其实,正因着小时没有得到,所以才会在心中生根发芽,越发滋生。
“不用再管我的事,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扶苏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安庆长公主坐在榻上,看着扶苏的背影,缓慢蹙了眉。
身边的绿腰已经不敢哭了,她一抬头,看到安庆长公主看过来的视线,立刻埋头。
“你去吧,好好养伤。”安庆长公主朝她挥了挥手。
绿腰被人带了下去,屋内又恢复孤寂。
晕开的灯色昏黄而烂漫,安庆长公主突然觉得一股寂寞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将她包裹,无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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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往前走,眉眼薄凉,神色疏离。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门口的厚毡又被人掀开,安庆长公主抬眸,看着去而复返的扶苏,脸上露出愕然之色。
“我有一位喜欢的女子。”扶苏站在那里,也不近前,跟安庆长公主遥遥望着。
他低垂眉眼,遮住眼中情绪,宽大的袖子被从厚毡缝隙里透出的风吹得鼓起,连声音都像是缥缈了几分。
“想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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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很静,静到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安庆长公主听完扶苏的话,蹙眉,“兴宁伯爵府?那里的小姐怎么能娶?”
“我只是来告诉你。”扶苏垂着眼帘,看不清表情。
安庆长公主笑一声,她掀开身上的薄毯,走到扶苏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旁人都说,我养了一只鸿鹄,我瞧着你是翅膀硬了,连我这个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安庆长公主调侃了一句,就收了笑,“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扶苏冷冷淡吐出三个字。
安庆长公主歪头看他,又笑,“怎么,你还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你刚才还说让我不要管你的事,怎么如今又反悔了?”安庆长公主的话语中满是嘲讽。
“只是来告诉你。”扶苏又重复了一遍。
安庆长公主也收了笑,“扶苏,你该知道你的身份地位,你该知道你要娶一位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们卫国公府。”
“她,是万万不能的。”
扶苏原本是懒散地垂着头的,听到安庆长公主的话,便将头抬了起来,他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若我偏要娶呢?”
“那你就要做好,跟所有人对抗的准备。”安庆长公主望着扶苏,眼神不着痕迹地颤动。
扶苏转身,掀开厚毡,临走前淡淡吐出一个字,“哦。”
安庆长公主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扶苏的背影。
房廊之上,灯色绵延,男人的背景颀长而清癯。看着,看着,安庆长公主的眼中似乎幻化出一副奇怪的画面。
那男人的背影从矮小的小少年到清瘦的少年,最后再到宽阔的男人。
安庆长公主的眸中突然涌出泪来,她呢喃了一句不知名的话,转身吩咐女使闭灯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