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渡口旁立着两人。
“走吧,我已经安排好了。”黎宇嘉拉着黎淑华的手,仔细叮嘱她,“坐这条船南下,去姑苏,那里是个好地方。”
黎淑华似在走神,她嗫嚅半响,终于开口,“哥哥,能不能替我向……扶苏公子带句话?”
听黎淑华提到扶苏,黎宇嘉的表情立时就变了。他冷笑一声,嘲讽道:“他现在怕是都已经死了。”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黎淑华蹙眉。
黎宇嘉自知失言,不肯多说,推着黎淑华往船上去。
黎淑华一边被黎宇嘉推着走,一边还在问,“哥哥,你刚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快走就是……”黎宇嘉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黎淑华顺着他的视线往船只甲板上一望。
只见那里正站着一身穿玄衣的男人。
男人立得高,自然俯视而来,眸色阴鸷寒冷。他身上的袍子被硕大的风吹得鼓起,安静的船舱内突然响起一阵异动。
“快走!”
手持刀剑的黑衣人们从船舱里出来,手里各压着几个船员。
这艘船是黎宇嘉为了送黎淑华往江南去而特地雇佣的,整艘船上只有她一位客人,而为了让妹妹住的舒服,黎宇嘉买了很多女使和奴才。
现在,那些女使和奴才们也一起被压着出来,跪在甲板上,脸上满是凄惨之色,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黎宇嘉下意识伸手护住黎淑华往后退。
赵尧站在那里,冷眼看她。其身后的黑衣人们刀锋凌厉,泛出白刃色的光。
“过来。”赵尧的声音很轻,他甚至只是轻轻动了动嘴唇,可黎淑华却知道他说了什么。
“不然我就杀了他们。”
后面那句话,赵尧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抬手指向自己身后那群呜咽着哭泣的人,看向黎淑华的眼中满是阴森寒意。
黎淑华下意识攀住黎宇嘉的胳膊,浑身发软。
“赵尧!你别太过分了!”黎宇嘉虽也惧赵尧,但为了黎淑华他也得上。
“华儿,你先走……”
“不。”黎淑华攥着黎宇嘉胳膊的手缓慢松开,她看着那一船的人,红着眼望向黎宇嘉,“哥哥,我走不了的。”
“华儿!”
“他们都会因为我而死。”
没有人比黎淑华更清楚赵尧的手段,他并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杀人,那件事,到现在都是黎淑华的噩梦。
她知道,赵尧真的会杀光这条船上所有的人。
“那些人死了就死了,你才是最重要的。”黎宇嘉握住黎淑华的肩膀,柔声规劝,“乖,听哥哥的话。”
黎淑华看着眼前的黎宇嘉,仿佛忽然就不认识他了。
“哥哥,你刚才说什么?”黎淑华抓着黎宇嘉宽袖的手颓然落下,“什么叫死了就死了?那可是几十条人命。”
“华儿,我知道你是个有慈悲心肠的。”
黎淑华每年都会施粥,捐钱,救济穷困之人。黎家并没有阻止她,她高兴就好,这点钱对于黎家来说并不算什么。再加上黎淑华身子不好,她做些好事也能为她的身子积德行善。
“可你若是跟赵尧回去了,你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吗?”
黎淑华当然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可她难道放着这一船被她连累的人不顾,独自逃命去吗?
其实,不管她逃到哪里,赵尧都能找到她。
何必呢。
黎淑华轻轻推开黎宇嘉,浅淡柔和的眉眼缓慢下垂,她立在冬日暖阳下,像一尊怜悯众生的菩萨相。
“哥哥,不要再杀无辜之人,不要再让自己背上人命,好不好?”
“华儿!”黎宇嘉哪里听得下这种话,就算听下了,也只是嘴上应应罢了。他还要再劝,黎淑华却一把推开他,朝赵尧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知道,她的哥哥,她的父亲,她的母亲都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她行善事,做善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的家人。
可惜,谁都不听她的劝。他们一意孤行,越走越偏,身上背负着越来越多的人命,层层叠叠的血债压着黎府,黎淑华知道,总有一日,他们会遭到报应。
她的报应先来了,她是最先赎罪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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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上的风很大,黎淑华的裙裾被吹得扬起。她被黑发遮蔽了视线,身子在连接着船与岸边的那块宽长木板上摇摇欲坠。
一只手横伸出来,一把揽住她的要,将她直接带到了甲板上。
风太大了,黎淑华几乎站不稳,她的头也被吹得很疼。
赵尧看着她逐渐苍白起来的脸色,揽着她进了船舱,临走前往黎宇嘉那边看一眼,脸色阴沉之色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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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知道黎淑华体弱,所以黎宇嘉安排的很细致。船舱内烧着炭盆,还有新鲜的瓜果糕点。
赵尧替黎淑华披了一件斗篷,随后撩袍坐到她对面。
船舱内极静,黎淑华置在双膝上的手轻微颤抖。她的肌肤很白,白到能看到青色血脉的流动。
“我过来了,你能放过他们吗?”
船上的人还跪在外头。
面对一开口就是为别人求情的黎淑华,赵尧面色一沉,“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比我重要。”
黎淑华抿唇,低着头不语。
船舱里的空气凝结起来,仿佛结了一层冰。
黎淑华的视线穿过案几,看到赵尧撑在案几边缘的手。她试探着,伸出自己的手,覆上他的。
原本还一脸怒气的赵尧没想到黎淑华会突然握住他的手,男人一愣,身体下意识僵直。
黎淑华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更咽,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温和而善良。
“殿下,放过他们吧?”
黎淑华以为自己如此放低姿态,赵尧该会答应她的请求,可她万万没想到,男人将手一抽,面色再次阴沉下来。
她又哪里说错话了?
黎淑华愣愣看着赵尧,因为太愣,所以竟显出一股纯稚的呆萌来。
赵尧盯着她,突然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黎淑华身子一僵,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将双手撑在案几上,倾身朝她看过来。他们离得太近,近到赵尧说话时,黎淑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清雅的梅花一般的香气。
这样的味道,跟赵尧这个人确实不配。可这梅花香却是黎淑华最喜欢的味道。
“我很生气,”男人是笑着说的,“这次不是一个笑就能解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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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突然开动,黎淑华身子猛地一晃,朝侧旁倒去。
赵尧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手肘撞到地板,发出“砰”的一声响。他将黎淑华的头护在怀里,仰头朝船舱外看过去,“谁开的船?杀……”
黎淑华迅速捂住赵尧的嘴,因为害怕,所以她的手还在颤抖。
“不要杀人,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再为她杀人了。
黎淑华面色惨白,抖得筛子一般。
赵尧伸手握住她的手,寒凉刺骨。
他沉静了一会儿,把她扶起来。黎淑华颤着身子想远离赵尧,不想男人强硬的攥着她的手,然后突兀一笑。
“我记得以前,”他一根一根,捏着黎淑华的手指玩,“你都唤我尧哥哥的。”
那是多久以前?黎淑华不记得了。其实或许真的没有多久,可她却觉得像隔了一个千载。
“华儿,你再唤我一声尧哥哥,我就放了那些人,好不好?”赵尧的手抚上她的脸,他笑得很温柔,可这样的温柔就像是藏匿了毒牙的冷蛇。
不管再如何隐藏,他终归是那个杀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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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侍扶莲华的大丫鬟名唤金珠,比扶莲华大了很多岁。
最近几日,扶莲华一直都在碎碎念梁含芸的事,一会儿问,“掖庭冷吗?”一会儿又问,“掖庭有饭吃吗?”
“不冷,也有饭吃。”金珠这样说。
“哦。”扶莲华捧着小脸蛋坐在窗前,她想了半响,又问,“那能不能把芸儿赎出来?”
扶莲华不知道掖庭是什么地方,大家也不敢告诉她,只说梁含芸是被收去做丫鬟了。
金珠笑了,“小姐,进了那里头的人可贵了,一般人是赎不出来的,除非呀,他是非一般的人。”
扶莲华忧愁了。
要是这么贵的话,她没有这么多钱,该怎么办呢?而且金珠还说要非一般的人才能把芸儿赎出来,这个非一般的人是谁呢?
扶莲华趁着金珠出去的时候,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她想让哥哥把钱带给芸儿,可是找遍了整座卫国公府,也没找到哥哥。
她不敢去找父亲,母亲肯定不会帮她。
她能去找谁呢?
扶莲华的朋友很少,自从卫国公被圣人冷淡后,她的朋友就更少了。
扶莲华抱着自己的私房钱,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人。
扶莲华想,他是不是就是金珠说的非一般的人?
虽然她怕他,但为了芸儿,她可以……用力的不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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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莲华拿了自己全部的银钱,跑到了锦衣卫所。
小娘子穿了个藕荷色的衫子,外头罩雪白斗篷,滚毛的边托着她柔嫩白软的脸。她怯生生地望着锦衣卫所高大的黑色匾额,终于鼓足勇气,上前。
门口有人守着,看到有人过来,赶紧拦住,“你是谁?闲杂人等不得进入锦衣卫所。”
扶莲华咽了咽口水,面颊漾出软软的婴儿肥,眉眼却精致的恍若年画娃娃。她小小声道:“我,我来找傅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