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什么事?您怎么突然间问这个?”
陈莫菲妈妈在电话线那头沉默,隔了一会儿,才说,“前几天梦见你了,梦见你出事儿了,浑身都是血,我吓醒了,还喊了出来,把你爸都给喊醒了。你爸最近总叨咕,说女生外向。”
陈莫菲知道母亲想表达什么意思,本来还想像从前那样搪塞,不想眼泪刷就下来了,老太太十分敏感,“小菲,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儿不对劲儿。是不真出了什么事儿?那个梦做得真。”
母女连心?她回头瞅了一眼小床上的儿子,他睡相安然,她几乎是在当下那个刹那理解了自己的母亲,也完成了这么多年跟父母之间的和解。
她记得当年她在考场外面晕倒,后来那件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父母知道了她跟流年在一起的事儿,她躺在床上,身体十分虚弱,七月的风那样热,然而她时常觉得冷,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冷的,考完了试她像丢了魂,陈莫菲只剩下一个躯壳,那里面没有包裹灵魂,灵魂是这世间最奢侈的东西,她陈莫菲曾经有过灵魂,然而随着一个男人走了,那男人带走了她的灵魂。
年轻的陈莫菲有一间独立卧室,淡蓝色的窗帘,夏天时窗子一定会被打开,风鼓动窗帘,有时她探头朝外瞅,便能发现流年。
她不知流年等了她多久,可能他刚刚到,也有可能是一直在等,她便想放下笔,拉开房门,奔出去,不换鞋,再打开大门,楼道里那么黑,她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她的呼吸声像风,像风一样来回在她的身体里穿梭,她觉得自己满满登登的,又觉得自己是空的,只有一个人能把她填满。没有他她的生命便不是圆满的。
她想像两个人在黑暗的楼梯间狭路相逢......她怎么能忘?她不敢忘,忘记就是背叛。她无法背叛他,无法背叛他们的感情,最重要她无法背叛她自己。
她揪住被子的一角哭。
父母开始并不知情,不知情时她日子过得没有那样艰难。后来他们听到更多的细节。
陈莫菲记得母亲某天面沉似水,沉默的、悄无声息的溜进她的房间,她调整椅子的位置,坐在女儿一向坐着的椅子上,面朝向自己女儿的床,她偏过头。
这一切进行得一气呵成、进行得悄无声息。等到陈莫菲反应过来,她不知道母亲已经在那里停留了有多久。
“别人都说你怀孕了。你是在坐月子。”母亲说,声音飘忽得可能她自己都无法想像,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声音是怎样振动声带发出来的。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用异样的、匪夷所思的、难以理解的、莫名其妙的、最后是痛苦的神情看着她。不不不,不是看着,是观察,研究,像看一个怪物,那眼神让她受不了。
陈莫菲意识到一定有事发生,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失去力气,跟流年的消失一样,她的力气仿佛也是突然间消失不见的,像冰融进水。
她挣扎着,尽量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坚定而坦诚,很快,陈莫菲发现自己做不到。她无法做到,无论她有多努力。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过自己要当什么主角,更何况她还年轻,生活还没来得及把她锤炼成浑身都是戏的女子。
她做不到。
陈莫菲绝望的发现。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应对她鹰隼一样的眼神儿,应对她冷峻而严肃的神情,她对她充满了猜疑和疑忌。陌生人?不不不,敌人。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她的敌人。陈莫菲惊讶于自己此际对彼此关系的定位。那人是她妈妈,照理说应该是她在这世间最亲近的人,她不该对她产生那样的想法儿。
她觉得脸有些热,心也跳得快起来,咚咚咚咚,她仿佛可以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仿佛听见它们急不可耐的试图从血管里奔突而出。
“不要脸。”她瞪着她,一字一句。然而她没有看见她嘴唇在开开合合,她没看见她的嘴唇在动,这声音哪里来的?她没有说?是她自己心虚,是她自己幻听了么?
汗从毛孔里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很快,她感觉到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溻透了,湿淋淋,滑腻腻,汗津津,她不敢动,一动周身便会感觉到冷,那冷是透到骨头里的冷。
“不要脸!”这一次她看见母亲的嘴唇是动了,它们夸张的开合,露出里面白色的尖利牙齿,像兽齿,还有腥红的舌头,她暴怒一双眼睛,身体前倾,陈莫菲当时觉得,正有什么东西,被自己母亲,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