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撞掉了、死掉了,也许是好事儿。陈莫菲说这话时没对着陈乔,是对着客厅沙发对面的电视机说的,电视机也没开着,什么影像都没有,漆黑的屏幕里映出电视机对面的沙发和沙发上的陈莫菲,她看见电视屏幕上孤零零的自己,那么孤单,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似的。
她很失望,但也说不上是对谁,对自己、对世界、对全人类?陈莫菲有些无奈的笑笑,伸手从茶几上抓起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来,客厅的灯没有开,最近她不想见到光,光让她觉得自己无处遁形,让她不能隐藏掉自己的悲伤以及失望,她一直都是纸老虎,然而只有在此刻那感觉异常清晰且明亮,像一柄在阳光下闪耀着光的刀子。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然后点上,袅袅的烟雾从指尖盘旋而上,散淡在空气里。陈莫菲忽然间想起,她第一次抽烟还是因为流年,那年她刚参加完高考,晕倒在考场外,父母第一次得知她跟流年曾经在一起,又惨遭那个男人抛弃,在父母的观念里,被男人抛弃对于女人来说相当耻辱,母亲的语言曾经也像刀,把她切割得支离破碎。
陈莫菲当时当然想到许多排遣自己苦闷的办法,后来就去楼下很远的小铺里买了一包烟。
真的是很远很远的小铺。她路过许多间小铺,每一间都没能让她的双脚踏进去,她对自己说,再走出两个街口,那儿远,远到不会碰到熟人。
等到她终于精疲力尽,实在走不动了,这才随便钻进街边的一间铺子里,那间铺子开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一角,大角,应该是好位置,人来人往,车马喧腾,门关上仍旧有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充斥室内,但陈莫菲喜欢那种嘈杂,她递过去一张纸票,十块钱面额的,有些旧,最重要那张纸票被她的手汗濡得湿湿的,不成个形。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秃头,穿着白色挎篮背心和一条灰色的到膝盖的大裤头,趿着一双夹脚拖鞋。
买什么?
店主问。
她这才想起来慌乱,眼神往上扫。
烟。一包烟。
什么烟?
是啊,什么烟?
她不知道要买什么烟,她从来没抽过烟,她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不需要烟,然而有一天,她如此这般的、强烈的想要吸一整包的烟。不,其实哪怕一支也是好的。
于是她胡乱用手一指,店主觑破了她的尴尬,至少是看出来她这是第一次买烟,而且不像是给别人买。女孩子为什么要抽烟呢?
抽烟显着社会。
社会有什么好呢?
社会了以后可能没那么容易被别人当个新人来看。
手指间夹一根香烟,眼神最好满不在乎,任性,一副想干什么就会去干什么的样子,别太认真,太认真的活着有时人就会利用你的认真,你的认真就会成为某些人的把柄,做人不能授人以柄,授人以柄就极易被人利用。所以陈莫菲长大以后便看见许多表面热情心里生硬的男人和女人,也看到过许多表面冷峻但实则内心火热的人。我们都生活得言不由衷,这是谁也没有法子的事儿。
男人拿了一盒跟那张纸质人民币面额差不多的烟扔在柜台上,本来还想劝两句什么,因为怎么看来买烟的女人都不像真是个被社会浸染得怎样了的女人。
他嗫嚅一下肥厚的嘴唇,最终却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他不想说,也觉得实无必要,人到一定年龄就懂得了应该闭嘴。
陈莫菲出了门,手心里的汗又很快把烟盒濡得湿了,那屋带塑料包装的包装纸在手心里像尾鱼一样来来回回的滑来滑去,她快走几步,到一个街心花园,有个老太太带着一条狗,那条狗是条京串,黄色的毛,间有白色杂毛,黑色且湿润的鼻头,两支倒三角形的耳朵耷下来,走起路来姿势不那么优雅,但丝毫不妨碍老太太对它的喜欢。
陈莫菲见老太太的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那条狗。
她找了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来,这才发现没有打火机。
没有打火机!
多么可笑!
她如释重负,然而另外一方面,内心又伸出极度的渴望来。那烟成了潘多拉的魔盒,她一定要打开它,她想打开它,陈莫菲站起来,四处张望,四周围车流如织,老太太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那条狗犹犹豫豫的朝她走过来。
然而那时她并不欢迎它,一点儿也不。
走开!
她在心里说。
那条狗似乎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竟然在她不远处停下脚步,并且侧过头来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