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联络那个保姆的?
她说中介。
你是怎么知道她是人贩子的?
我就知道。
这就有一点儿胡搅蛮缠了。
比如他的同事问她,说孩子卖了多少钱?她说十万。钱呢?她说,是啊,钱呢?我花了。
都你一个人花了?
都我一个人花了。
十万块钱都花了?
是的,十万块钱都花了。
你没给保姆一分钱?
给了啊。
你不是说只卖了十万吗?
啊不,是十五万,十八万。
到底是十五万还是十八万?
十八万。
那十八万都给了保姆?
都给了保姆。
他合上笔录夹子,突然间意识到把女人带到这里来也许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是个棘手的女人。
如果把她直接拘留呢?不是不可以,可以给她安个罪名,报假警,扰乱办案秩序,都可以。然而他不想那么做,毕竟不忍心。他站起来,看着女人,女人并没有看他,他看见女人安静而详和的眼神,看见女人苍白的脸-----她的孩子才多大?好像才出满月没多久,他决定通过其他手段联络上她的家人,他没有别的法子,他不能任由女人在这里浪费他的时间,他还有很多------噢不,至少是有应该他去处理的案件,他不能让自己和自己的同事把时间和精力全部都消耗在女人身上。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不是有个哥哥吗?打电话把他叫过来,你现在的情绪能干什么呢?”他尝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希望女人可以回心转意。
女人倒真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但也只一眼,她就旋下眼皮,她的目光漫不经心,他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也猜不透她到底想怎样。
等了约摸三两分钟的样子,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不肯配合,我们只好通知你的家人。你肯定还有家人吧?”
马国良问。
她有家人,听到“家人”这个词儿陈莫菲的眼皮又动了一下,她想起自己母亲来,还想起自己父亲,如果真要说家人,她只有这样两个家人了。她曾经怨恨过那个家,曾经离弃过那个家,她曾经怨恨过自己的母亲。是的,尤其是母亲。她曾经用那样直白和屈辱的话来羞辱她,那些话哪一句都像尖刀,直直扎进她的心脏,那时她沉默,可沉默其实是因为她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母亲并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她想,也从来没有理解过她。为了爱情,呵,她懂爱情吗?像她妈那样的女人,一辈子柴米油盐,似乎永远也不会懂得爱情,她只会算计,算计家里的吃穿用度,再不然算计一下父亲有没有对她撒谎,她自己女主人的地位是不是被外面什么女人给威胁了。她活得一板一眼,她不懂她女儿的感情。她女儿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那男人不也同样的爱她么?他们分开完全是短暂的,像他们那样的感情一定会经过在风与浪、坎与坷才会最终修成正果。她没有错,错的是她的妈妈。
然而她还是逐渐意识到也许错的那个不是自己的妈妈。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重新遇见了流年,又跟流年在一起,不管不顾,刀枪水与火都不能阻止她跟他在一起了。然后他们在一起了,可是流年出国了,去陪另外一个女人,可那是事出有因,因为事出有因所以就情有可原......
她摇摇头,不愿意再想下去。然而她眼睛里已经蓄起泪来,她抬起头,抬起眼睛,想把泪逼回去,软弱给谁看呢?她不是早就不相信眼泪了么?她相信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所以在职场上她步步为营,现在怎么了呢?她还是从前那个陈莫菲吗?
她仍旧应该是从前的那个陈莫菲。
眼泪还是掉下来,马国良看见女人眼睛里淌出来的泪,亮而且晶莹,沿着她好看的脸部弧度往下滑,滑到下巴,然后无声无息的掉了下去,他伸手从面前的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来,然而并没有递给女人。他把纸巾握回自己的拳头里,那个女人的眼泪却不知怎么,像滴进了自己的心里头似的。
如果,他想,如果事情发生在他头上呢?他的家里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呢?如果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的老婆呢?
他摆摆头,觉得自己想得实在是太多也太荒唐了。他是很想给她提供给帮助,能想的办法他都想了,在他的职权范围内,能做的他也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