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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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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什么呢?”梁绍禹滑糯的声音如丝绸般滑过胜男的耳朵。他一大清早难得有兴致去上班,便碰上了一件喜闻乐见之事。

    “你找我有事吗?”胜男红着脸问。

    梁绍禹喜欢她称自己为你。梁总这个称呼,他几乎要听到耳朵起茧,无论是从美女还是丑女口中。

    “哦,那个小子今天早上来我公司面试了,想不到他还是个人才,看过几个他做的案子,还不错。”梁绍禹继续转着自己桌上的棕黑色的船舵说。

    “也就是说,你们公司打算用他了?太好了!”胜男高兴

    地笑着。

    梁绍禹的夭谷却微微收敛:你还挺关心他嘛。

    胜男诚实地说:“当然,我是他婶婶!”

    梁绍禹笑道:“他的策划中带着热辣奔放与自信,我很满意,你告诉他明天就可以来我们公司上班。”

    胜男一阵好奇:“咿?为什么是我告诉他?”

    梁绍禹忍笑:“因为呢,他一见这里的负责人是我,脸就羞成了火龙果,我问他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扭头就走。”

    胜男便问:“什么问题?”

    梁绍禹笑说:“我问他,诺丁山那边的合约解除了吗?”

    胜男愤怒地说:“他当时真的走投无路了。”

    梁绍禹在电话那头耸肩:“好吧,我今晚请你们一家人吃饭,怎么样?”

    胜男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要把他们宠坏了。”

    梁绍禹略一思忖:“那我单独请你怎么样?中午孩子们都不在家。广东的芷寮蟹很有名的,蟹肉雪白,蟹膏金黄,有‘顶角膏’的美名。”

    一点余地都不留。

    “不能的。你请家琪做事,我当然要请你吃饭了。”胜男说。

    梁绍禹眉梢一紧,紧接着,唇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你猜不到。”梁绍禹神秘地说。

    胜男自知自己见识过的外国洋菜实在太少,便问:“是什么?”

    “炸酱面。”梁绍禹认真地说,“我最喜欢吃家常的炸酱面,可惜,好久没有人做与我吃,饭店的炸酱面又总是太咸或者肥肉太多。”

    胜男脱口而出:“我会做啊,我做得可好吃了。”说着说着,胜男才发现,自己已中了圈套,便噤了声。

    打开冰箱,居然意外地发现保鲜层有一袋未开封的豆瓣酱。胜男便将猪肉从冷冻层掏出,放在一旁,挤一半酱料,兑水,滴入酱油,搅拌成半汁水状态之后,仔细地切猪肉丁和葱花。

    炸酱并不难,无非是放油,油七成熟放肉丁,之后放入葱花,葱花入味了放酱料,炒熟了便香气四溢,炸酱刚熟,胜男便听到一阵铃声。

    胜男忙洗了手,将头发用手捋顺了一番,开门时,便看到

    家琪一张愤怒的脸。

    “那个四眼田鸡,居然面试的是他的公司!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笑得那么欠揍,下次见他一次我揍他一次!”家琪愤怒地将自己扔到沙发上,“胜男,我想和你一起写书!辛苦是辛苦点,可是,我身体好,我熬夜写,一个月写两三本不成问题,这样下来……”

    “你该干吗干吗,梁绍禹告诉我,你明天就可以去上班。”胜男打断道。

    “他为什么告诉你,告诉我不行吗?”家琪一听,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就知道他对你不怀好意,下次别让我看见他,哼!”家琪一面说着,一面皱着鼻子,“真香。嗳?怎么你突然想起做炸酱面了?”

    胜男瞅一眼家琪疲惫而眼袋浮肿的脸:家琪今天的脸色依旧有些泛白,想必是熬夜失去了血色,眼珠挂着红血丝,看得胜男一阵心酸。

    两天之内完成三分之一的书稿,倒也难为他了。

    胜男迟疑了几秒钟,继而笑说:“因为想吃啊。我还要做别的菜,你去稻香村买手工拉面去。”说完,便紧了一下围裙,往厨房里走去。

    家琪见胜男垂头不看自己,有些奇怪:“家里不是有挂面吗?”

    胜男略一思忖,便说道:“梁绍禹说想吃炸酱面。”

    家琪狠狠一跺脚,脸涨得通红:“那个四眼!他就是想借机会接近你,他是个大色狼!大色魔!”

    胜男的双手捏紧着自己围裙的裙裾,反驳道:“人家说你的策划作品充满了热辣奔放与自信。”

    “奔放他个大头鬼,你让他裸奔去吧!”家琪气急败坏地

    抓起包便要走人,走到门口时,小眼睛恍然一亮:“我不走!你告诉他,他中午不用来了,我不去他那里!”

    说完,家琪干脆赌气地站在门口,大臂一挥:“他要来,我就挡在门口不让他进!”

    家琪横在门口,先是挥臂挡着,再放下双臂,诚惶诚恐又固执地把守着,胜男拍了一下家琪的脑袋:“他连续两年得过国内广告创意方面的大奖,又是白手起家的,我觉得错不了,为什么不信任他一次?”

    “就是不信那个色狼!”家琪哼道。

    此时,那个所谓的“色狼”正饶有兴趣地用笔记本浏览着家琪的简历。

    陈家琪的电子简历中附有一些平面广告的案子,第一幅广告画是牛仔广告,白皮肤幽深蓝眼睛的男模唇角反叛地挑起,一只手随意地扛着明晃晃的铁锹,另一手插入牛仔裤兜,一张白晳的脸和牛仔上不规则地抹了煤灰。男模背后是十八世纪时的煤红斑驳在矿井和古老的铁道废墟,谙熟法国背景的梁绍禹一眼就看出用的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背影。梁绍禹读过法国的近代史,更读过左拉的《萌芽》,大胆夸张、激情四溢的设计,带着美国特有的个人主义和英雄主义,又有法国人特有的浪漫主义,将年轻人的心理演绎到了极致。

    梁绍禹轻触摸屏,下一幅,再下一幅,看着看着,眸子子的亮色便越来越光明,眉梢间越来越飞扬,缓缓起身,从榉木色的书橱中取一瓶红酒,斟入高脚杯,半杯入喉时,拨出自己助理的电话:“做一个五年的聘用合同,要快。”

    合同书到手时,已是午饭时间,梁绍禹潇洒地将其握在手里时,他不知道,他要买来当五年牛马的人才和他颇感兴趣的女子,此刻正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

    “四眼,不,梁绍禹,你中午是来吃饭吗?嗯,好,快点来。”刚上车,梁绍禹便接到陈家琪的电话。他居然会给自己打电话?还会使用敬语?

    这天,阳光并不算明媚,一如北京大多数初秋的天,天空泛着蒙蒙的白灰,清秀而清瘦的她启齿微笑的面容那么真实地在车窗上浮现开来,梁绍禹想伸手去摸母亲的笑脸,却只摸到

    空气。

    与生母相依为命的那些时光,惨烈而温情。待拆迁的尘土飞扬的屋子,夏热冬凉的日子,碗底的的荷包蛋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小校服……多年之后,想起这些,依旧让他热血潮涌。那时候,他最喜欢的便是母亲做的炸酱面——最简单的材料,少量的猪肉,便能做出那样的美味。想着想着,车内便真实地漾起一股炸酱的香气。

    为自己开门的却是陈家琪。

    胜男高而纤细的身躯埋在沙发里,目眼肿得通红。

    “胜男,怎么了?”梁绍禹在胜男的身边坐下,从茶几抽出一张面纸,轻轻递给胜男。

    胜男刚要开口,一串串眼泪又簌簌落下。

    “延延……怕是要被送走了!”陈家琪紧紧地攥着石头般的拳头,继而双手捂住头蹲在地上:“都是我,该死!”

    梁绍禹只道自己之前没有看出端倪,缓缓抚慰道:“家琪,你别着急,慢慢说。”

    家琪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延延要被他亲妈带走了。他亲妈说,以前没钱养活他,现在有钱了,也该把亲生骨头接回去了,还说她已经向法院起诉,诉状明后天就会被送达到胜男家了!”“亲妈?”梁绍禹望了一眼胜男,只见一排眼泪又从胜男的眼中溢下。

    “梁绍禹,我告诉你,胜男不是延延的亲妈,延延是张颖那个贱女人生的!”家琪将头发揉成一团稻草。

    张颖?

    “将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梁绍禹满脸的郑重。

    家琪深呼吸一口,狠狠地说:“胜男五年前刚毕业,来到北京,跟梁少游,就是他的丈夫相爱了,少游叔却在那时候发现了癌症晚期,胜男刚要不顾一切嫁给少游叔,当少游叔也想给胜男一个名分以便以后给她分配合法的遗产时候,跑出一个贱女人,那个女人是少游叔的合作伙伴,下了药和少游叔发生了关系还怀了一个孩子,死乞白赖地要嫁给少游叔。”

    “为什么张颖也要嫁给病重的少游?”梁绍禹问。

    “那个贱女人是为了来抢遗产的!你笨啊!”家琪大骂。

    梁绍禹像主人似的从饮水机里倒出一标热水递给胜男一杯,再递给坐在地上的家琪一杯。

    家琪接过梁绍禹递来的水,咕咚一口,却烫地当场吐出来,扇扇嘴巴,继续说:“那个贱女人为了达到目的,竟把少游叔的爸妈都从青岛搬到北京来,少游叔的爸爸见他最疼的儿子病成那样,受不了刺激,竟病死在北京,少游叔愧疚之余,病得更严重了,所以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没有人管张颖,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越来越大。”

    “继续。”梁绍禹追问道。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少游叔的身体好了些,张颖十分妒忌少游叔和胜男恩爱,一气之下便要把孩子堕掉,胜男知道少游叔活不长了,又没有个后代,就求张颖不要打掉孩子,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嘛!梁绍禹,你想不到的!”家琪懊恼地说。

    梁绍禹一怔,心下猜测了一番,问道:“是什么?”

    家琪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那300多平方米的房子给梁绍禹

    看:“你看,这种房子,这种摆设,你不觉得,胜男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太太,而不是天天为生计日夜写稿子的辛苦女人吗!你不是在法国留过学吗?你看这个金刚妹像不像莫泊桑小说里的卢瓦泽尔!为了一条项链,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梁绍禹已猜到了大半,望了一眼胜男,忍不住揉揉她湿漉漉的头发,站起身问家琪:“告诉我,为什么。”

    家琪指着门口:“就是因为那个王八蛋女人要打掉少游叔唯一的骨血,胜男这个傻女人将梁少游给她的所有财产都让给了张颖!延延的小狗命是胜男用少游叔给她的全部财产换的!”梁绍禹回望了胜男一眼,心中一阵刀割般的痛。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胜男竟为一个男人牺牲至此。低叹—声,缓缓坐回胜男身边,一股强烈地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便骤然而起,那种感觉,犹如要捞起一块落入热水里的冰块,又像是要从汪洋大海里救一个溺水的孩子。

    家琪的嗓门又提高了一度:“幸亏少游叔早就将西边的一个房子过户到胜男的名下,张颖倒是享福了,胜男天天带着那个病包延延去医院,延延两岁之前,几乎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医院过的,好不容易孩子长到四岁,身体也稍微好了点,她居然要把孩子领回去!”

    梁绍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一口打断道:“理由是什么?”

    家琪听完,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又蹲了下去,声音也骤然降低了三度:“因为张颖知道胜男要卖房子,还知道我被高利贷追债,就说孩子的生活得不到保障,而且孩子的养母也有男朋友了,还说她是亲生母亲有抚养权……”

    家琪的声音越来越小,竟弱成了蚊子声,最后竟一把抓住梁绍禹的手:“梁绍禹,你帮帮胜男,你要是能把孩子留下,

    我把胜男让给你!”

    梁绍禹摊手:“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却有办法替你们解决一部分问题。”

    “什么问题!”家琪和胜男异口同声地说。

    梁绍禹从包里掏出一份合同,递给家琪:“这是你与我公司的五年合同,你若签了他,150万倒不算多。”

    胜男抬头望一眼梁绍禹,诚实地问:“他值吗?”

    梁绍禹淡淡一笑,回望一眼家琪。

    家琪抓起茶几上的笔,一咬牙:“我签!”

    说完,几笔便将合同签了。

    签完之后,家琪一双薄眼皮的小眼睛瞪着梁绍禹:“可是,剩下的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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