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对着她的人影微微一动,很快又没了动静。
宋汐不得不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安安!”
刚触摸到他的手臂,原本躺着的人豁然坐起,将她吓了一跳。
他猛地转过脸来,她这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他的头发散着,因久未疏理,一缕缕交叉打结,显得蓬乱不堪,乱发后的一张脸惨白如纸,嘴唇也干裂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抬起手,颤抖地拨开他的乱发,见他脸颊凹陷,眼眶发黑,眼睛里布满细细的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瘦的都有些脱相了。
宋汐的心放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狠狠地疼了一把,捧住他的脸,颤声道:“安安,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记忆中的安笙,除却那一次被宋翎血淋淋地抱回来,几乎没有过这样邋遢的样子。
即便是受伤耍脾气,他也会注意自己的仪态,不会使自己太难看。
他是,这世上,最爱漂亮的男子了。
他空洞的眼睛慢慢聚焦,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嘴角绽开一个笑容,嗓音沙哑得像是含了一把粗粝的沙子,“是你啊!”
他的神情一点也不吃惊,就好像日常又见到她一样。
宋汐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视线落到他干裂的嘴唇,想起桌面上翻倒的茶壶,她眉头一皱,对外大声喊道:“来人。”
那嬷嬷很快在外头应声道:“姑娘有何吩咐?”
“打一壶热水来!”
“老奴这就去。”
脚步声很快走远,宋汐将视线转回安笙身上,见他仍痴痴地看着自己,嘴角笑的甜蜜而古怪。
想到安云说他不认得人了,宋汐忍不住问道:“安安,你知道我是谁吗?”
安笙笑道:“知道啊,你是宋汐嘛!”说话间,他将脸一板,噘着嘴道:“你刚刚又藏到哪里去了,我都没有找到你,下次再这样,我就真的不理你了,一辈子不理你了。”
这幅俏皮的模样就好像从前无数次地与她玩笑一般,宋汐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感受,仔细看他的双眼,似乎是清明的,说出来的话,却处处透着古怪。
事实上,她始终不相信,安笙会这么疯了。
若说他一点问题也没有,也不尽然,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有着本能地排斥。
宋汐更愿意相信,他只是一时的神志不清,有她在身边,很快就会好的。
于是,她顺着他说道:“我现在回来了,以后都不会走了,就这样一直跟你在一起好不好?”说话间,她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企图给他一些安慰。
忽然,她觉得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对,翻过他的手腕,才发现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多了几道密密麻麻的伤痕,一条一条的,新旧不一。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蚕食着他的生命。
宋汐粗略一数,有四五道,每一道都割得很深。
安云说,他曾企图刺杀,如今看来,还不止一次。
这要是一个不慎,她如今见到的,可就是一具尸体了。
怪不得,这屋中连一点尖锐之物都没有了,眼角瞥见地上的碎瓷,宋汐眼中有寒芒闪过。
这些该死的奴才,不知道碎瓷也能割破皮肤吗?
“安安,你怪我吗?”手指摩挲着他腕上的伤痕,她心里既心痛又自责,她早该来接他了,平白让他吃了这些苦。
安笙不答,只是偎进她怀中,轻轻笑道:“我爱你呢!”
宋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正巧,那老宫女端了茶水进来,见安笙安静地靠在宋汐身上,竟是前所未有地乖巧,不由诧异。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倒了一杯茶,递到宋汐手里,别有深意地瞥她一眼后,关门离去了。
“安安,喝口水吧!”
茶水冲得很淡,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宋汐吹了吹,确定不烫嘴了,才将茶杯送到他唇边。
他猛然挥开,“我不要。”
他的声音尖锐又激烈,仿佛她送上的不是解渴的水,而是害人的毒药。
幸而她反应快,及时捉住了杯子,不然又是一地碎瓷。
“安安!”宋汐拔高语气,有些不高兴,无论是生病前,还是生病后,他都爱这样使性子。
安笙两只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忽得拉低了嗓音道:“有毒的,他们想要毒死我。”他一边说,一边警觉地观察四周,放佛置身的不是安静的宫殿,而是危机四伏的战场。
宋汐默然,半响才轻轻哄道:“没有毒的,不信,我喝给你看。”不等他开口说话,宋汐便低头抿了一口,而后看向他,“你看,我好好地,你喝点儿吧,人不喝水是要死的,乖!”
安笙将信将疑,在她再次将水递过来时,好歹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啜着水儿。
他已经一天没喝过水了,宋汐每听他说一句话,都觉得很难受。
也许是确定真的没毒,这一喝,便上了瘾,宋汐连着喂了他三杯,他才摇头说不要了。
喝饱之后,他安静地躺在宋汐的怀里,像一只餍足地猫咪,眼皮子微微耷拉着,仿佛随时都要睡去。
可当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立马警觉地瞪大眼睛,身体也僵硬得像块石头。
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宋汐不忍看他这个样子,遂不厌其烦地安抚着他。
他总算不那么怕了,嘴角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看起来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人,跟以前霸道尖刻的形象大相径庭,宋汐反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她尽量用一种舒缓的语气问道:“我听人说,你前天咬死了一个宫女。”
她一说话,他立即打起了精神,大声地申辩道:“我没有咬死宫女。”
宋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他用一种狠厉的语气说道:“我杀的明明是一个恶人,她要害我,我就把她咬死了,咬在她脖子上的大动脉上,流了好多的血。她的同伙还想救她,我狠狠地咬住,她很快就不动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宋汐表情一僵,低头去看他的脸。
他正仰起脸看她,她多么希望他是在开玩笑,可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凶狠严肃,夹杂着报复的兴奋快意,眼睛里满是骇人的精光,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仿佛在等她的表扬似的。
宋汐说不出话来,心里涌现出一种淡淡的无力感。
她开始相信那宫女说的话了,也有点理解她们眼中的恐惧。
安安,确实精神不正常,俗称,被害妄想症。
不过,别人再怎么怕他,她也不能厌弃他。
因为,她是他唯一的救赎。
她握着他的手,以一种规劝的语气道:“也许她们只是想帮助你呢,你下次不要这么莽撞,有事情就找我,我来解决好吗?”
他皱眉望住她,没有说话。
宋汐只有狠狠心,松开他的手,威胁道:“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不管你了。”
安笙的眼睛迅速蹿红,看起来就像要哭了,一把攥住她的手,紧紧地,语气非常绝望,“你又要弃我而去。”
宋汐一下子心软了,忙不迭哄道:“不会不会,我不离开你,你不要哭了,乖啊!”
她在心里说道:他是个病人,你要对他有耐心,这是你的责任。
……
接下来的日子,宋汐什么也不做,只一心一意陪着安笙。
她见不得那些宫女对他避如蛇蝎的嘴脸,连沐浴更衣都是亲力亲为,晚上也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每当这时候,宫侍门看她的眼神都是担忧同情又夹杂着敬佩。宋汐知道她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就怕第二天起来,看到的是她的尸体吧!
可她相信,安笙就算伤害任何人,也不会伤害她的。
即便伤了,她也无怨无悔。
考虑到他不爱吃东西,宋汐亲自给他下厨,做的都是他前世喜欢的食物,还有他最爱吃的小甜点。在此之前,宫女们送来的食物不是被他直接打翻,就是纹丝不动。
怪不得瘦成这个样子,简直到了厌食的地步。
即便这样,他也往往是吃几口便不动了,宋汐也不敢Cao之过急。因为吃多了,他会呕吐,他的胃已经损伤了。
有宋汐的陪伴,安笙这几日都比较乖巧。
那嬷嬷来看他的时候,都觉得非常吃惊。
以往,他总是将自己弄的一团糟,周围的人,因为惧怕都不敢靠得太近,即便替他收拾,也都是草草了事。宫里闹出人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阴太后对下人也不好太苛责。
如今这样整洁的模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樱色的衣裳,漆黑的头发,静静地伏在宋汐膝上的安笙,竟如孩童一般地乖巧。
宋汐觉得,这宫里的人,对他避如蛇蝎,实在是没有必要。
她的安安,只是有些神志不清,并没有传言的那样残暴不仁,他只是需要多一点的爱心。可是这世上的人,如若不是对着自己亲爱的人,有多少会不离不弃地对待着另一个人呢?
有了安笙的陪伴,宋汐并不觉得日子难熬,直到第四天,阴太后命人传唤。
彼时,宋汐正在给安笙喂甜点,也许是今日她做的点心确实味道好,也许是他的肠胃开始适应了,他今日的胃口出乎意料地好,宋汐接连喂了一炷香的点心,他仍旧吃的津津有味。
只有一点,必须是经过她的手,否则,他不会吃的。
那嬷嬷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不着急,嘱咐宋汐稍后再来,率先去阴太后那里复命。
看来,在这之前,她们真是拿安笙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没办法使他正常进食。
宋汐最后将安笙哄睡了,才悄然离开了寝殿,心里想着等他醒来之前,定要赶回来,免得他见不到人着急。
她本可以用轻功直接飞去,碍于在别人的宫里,不好太放肆,便举步前行。只脚程要比寻常人快得多,无人时,也会使用轻功。也不至于吓坏了那些路过的宫侍。
路过御花园时,远远看见对面走过来一群人,中间的那个,明晃晃的扎眼,竟是众星拱月一般。
宋汐不由放慢了脚程,暗忖,这武安后宫没有后妃,也没有什么皇子之流,究竟是谁敢摆这么大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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