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闯东海

    这个月十五，无雨，有风。

    一轮巨大的明月当空，映射出一望无垠广袤的东海海域一片碧沉沉，碧波沉郁，乍一看，竟酷似黑色。海风吹起一阵阵潮涌。已经落过潮了。夏蕤今夜极其难得的穿了一身白袍，赤脚走在海岸边，黑发长发在脑后披散没腰。夜晚的海风鼓动他的白衫，猎猎作响。青瓦惯例用一种极其忧伤的目光充满迷恋地欣赏他的王。他的王，在六道内俊朗无畴，却嗜杀。青瓦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脱得赤条条，露出一身雪白好肌肉。不多一会儿，青瓦的长发披拂下来，渐渐变成初见时的青色。在明亮如洗的月华映射下，青瓦身上的雪白肌肉一寸寸往内收缩，如一只雪白蚕蛹，周身散发出一圈又一圈朦胧的白光。在月色下，东海边，青瓦突然变得消瘦，青色长发如水般披泻了一地，并继续蔓延，在地面上长成了海藻。海藻般蜷曲的青发如有生命一般，主动将触角伸入海水中。不多时，那具精瘦的身体也在月光下赫然露出鱼的鳞片。每个鳞片，都有铜钱大小，坚硬如铠甲。青瓦背后一双洁白如雪的翼翅，垂在地面，缓慢地，扑闪了两下。

    “王，时辰到了。”已身披鱼鳞的青瓦低声道，随即将一颗拇指粗细的珠子含在口中。他迎着猎猎海风，径自走入潮浪最深处。

    他所到之处，海浪如被刀劈雷斩一般赫然分为两半。浪仍未断，却截然分开，不能够流入中间那条线。青瓦就走在这条直线内，全身青色鳞片隐隐发出珍珠一般润泽的青白色光辉。夏蕤也不以为异，似是见惯了这令人乍舌的场景，轻轻松松跟在青瓦后面，如闲庭信步。主仆俩一前一后，缓慢地，走在水中央。此刻若有生灵盘旋于东海上空，必将看见一幕神奇的景观，在水中央行走着一人一妖，妖有青色水波一般的长发，人却穿白袍披黑发，海浪在他们周围整齐地切割成两道比山崖更高的崖壁。

    沧海如此茫茫，东海为四海之首，据说有七十多万顷。按照常理来说，主仆二人就算用十年在走这条路，都不一定能够走到东海的中央。但是，在青瓦衔在口中的那粒避水珠的牵引下，他们每一步都仿佛在水波中游走，顷刻间脚下已过数百里。不多时，青瓦便走到了一处，这里赫然有道阶梯，如白玉砌成的一般，一级级，延伸到地下数千里。夏蕤紧随在青瓦身后，丝毫不敢迟疑，也来不及观赏这道神奇的海底阶梯。他一脚踏上去，才发现原来这阶梯并不是白玉做的，而是贝壳。一片片完整的雪白贝壳，每一片都一般大小、一般光泽、一般美丽。贝壳阶梯在脚下温润如玉。他们每走完一级台阶，身后的阶梯便缓慢隐没于夜色中，重新被无边无尽的海水淹没。再也寻不到来时路。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头顶的月光再也照射不到身上。久到身边的海水从浑浊的鱼腥味扑鼻的黄色蜕变成深沉的暗黑色，再变成深黑色，最终又恢复成盈盈碧色。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是无垠海水，碧蓝碧蓝，蓝到如炫目的宝带。青瓦碧波一般的长发在海水中游曳，飘散开，又复聚拢。他一直走在前方，保持着夏蕤能跟上的节奏。夏蕤由于自家是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平生第一次下海，未免有些好奇。此刻他见脚下已经逐渐走入阶梯下方，眼见得就要沿着阶梯一直走入东海龙宫，精神上一放松，开始打量起身边景致，左顾右盼。又走了十来步，他们脚下的阶梯已经从贝壳变成真正的白玉，触脚更觉温暖。夏蕤惊诧于眼前这奇妙的景观，手指间调戏那些自由自在游曳于碧波中的各色海鱼，远远见到一两只体型巨大的海龟，驮着龟壳，以谨慎而又好奇的目光注视这对主仆。夏蕤腹中暗笑，一边走一边暗自感慨，这要是让长安四大公子之一的余子安那位未过门的妻子何屈见到，不定要拿着她那柄锐利无匹的鱼唇剑把这阶梯一层层给撬了，然后拿去长安西市皮货街换钱，换成一袋袋真金白银的人类的钱。——又或者，何屈会提剑直接将他砍死在当场。他想到这里，不觉忍俊不禁，噗嗤一笑。

    恰在此时，走在前面的青瓦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夏蕤的目光颇有些犹豫。夏蕤知他有话要说，却苦于口含避水珠，不能开口。夏蕤猜不到青瓦想对自己说什么，苦恼地挠了挠头，才想起今晚没束发，这一挠，便忽然带出了一丝女子的妩媚。配合他那张俊俏的很有个性、很有棱角的脸，当真是，这画面太美！令人不忍目睹！青瓦一时间看的呆住，吃了如此剧烈的惊吓，扑地一声，口中含着避水珠掉落在水中，瞬间失去了踪影，仿佛被睁着一只眼睛始终在默默观察这对主仆的东海之主在一瞬间捡到时机，收了回去。

    哗啦一声，震耳欲聋的海浪声淹没了避水珠落地的声音，也扼杀了青瓦那声含在口中尚未来得及发出的惊呼。夏蕤一个猝不及防，活生生呛了一大口水，只觉得眼耳鼻舌全部被潮水浸没，身体就如同灌铅的皮球般，鼓鼓囊囊地往海水中下坠。两人脚下的玉石阶梯，在避水珠掉落的一刹那，迅疾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不过一个呼吸的距离，夏蕤便往海中沉没。青瓦发疯了一般扑了过去，青色长发如同螺旋藻，在水中结成了一张巨大的青色发网，发网无边无际，在海水中快速联结、聚拢、再扩散，终于在夏蕤沉入海底前捞住了他。青瓦游过去，双臂托起夏蕤，全身变化成一条真正的世所罕见的巨大青鱼，鱼鳍处生出一对洁白如雪的翼翅。幸好是在海中！青瓦变化后的身躯若全部伸展开去，足足有百里之长，那对雪白翼翅不停在水波中起伏，扇动起一股上古时期已被载入人类《山海经》传说中的洪荒飓风。海浪再次在水底盘旋，升腾起一股又一股滔天的巨浪。整座东海此刻看起来犹如一大锅煮沸了的滚水，白色浪花四处飞溅，惊动了海水中寄居生存的各种妖灵。它们纷纷逃散。目光所及，方才在海水中自由自在游曳的海鱼们全部避开，就连体型巨大的海龟都不知道逃往何处。在滔天巨浪的核心处，深达数千里的东海底，一只巨大青鱼浮动在海水中，翼翅渐渐停止了扇动。在它宽厚达两三百米的背部，驮着一个身穿白袍的人，那人双目紧闭，全身湿漉漉的，不停轻轻地、神经质地叩动牙齿，眼见着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中。黑色长发从那人身上披下来，既潮湿，又带有一种奇特的恐怖气象。

    变化成本尊形象的青瓦小心翼翼地将夏蕤托在背上，但还是晚了。夏蕤一向不谙水性，压根不懂闭气。青瓦之前口中所含的那粒避水珠原是龙宫的圣物，避水珠所到之处，海浪皆被划分为两段，不敢聚合。但是珠子一落地，海潮便不管不顾了，肆意拍打卷袭。原本平滑的白玉阶梯早已被东海龙宫之主收回，仓促间，再也找寻不到路径。青瓦简直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再多走十来步，就到了真正的龙宫，那里风平浪静波纹不起。青瓦方才犹豫，停下了脚步，因为还有一层原委，他从没有说给今世的夏蕤听。他早在上古时期，便因为投奔了夏蕤王，弃了水族妖灵的身份，其后追随夏蕤王在那个狼烟四起的年代厮杀，征战于四方，声名赫赫，一时间如初升旭日般照耀于四野。但是，随着他在前世的陨落，一切皆化为了泡影。在后来的数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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