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笑容,我们始终,没有出现在一个画面里。
妹妹出生母亲却因为大出血离开了这个她心中的肮脏世界。那****放学回来,看见母亲躺在白色床单上,床单上面是一大朵血染的巨大艳红烂熟的花。她全身湿透,脸上满是疲惫,嘴角带着笑,那时候我以为她是睡着了。然而那天以后,我的生命里便再也没有了母亲这个人。父亲也始终没有再续。
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未拥抱和亲吻过我,她不喜以过于矫情形式化的方式来表达感情,对父亲,对我,对她没来得及细细看清楚以及喂养成长的第二个女儿。父亲给妹妹取名叫蓝雨,那日在下雨,疲乏的母亲看着窗外竟然笑着说了,好美。然后再也没有说话。就是这样,这个家,就只剩我们三个了。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开始变得冷漠不愿意说话,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不再对我讲睡前故事,他说:蓝朵,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睡前故事,并且你要照顾妹妹,哄她入睡。开始上小学的我也的确是突然长大了一样,那个时候我是怎么思考的我已忘记,只记得,父亲说我长大了,母亲突然不见了,妹妹出生了却没了妈妈,我要照顾她。于是,我开始不去田野里山坡上胡闹。父亲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教我们语文,因为是老师女儿的关系,同学不愿意靠近,自尊心颇强的自己只有在下课的时候复习功课来掩饰没有朋友的尴尬,于是,我小学的六年,都是全校第一。
每天下午放学以后,我总是最快收拾好书包,跑到爸爸的自行车旁边等他。然后爬上他的单车后座,一起去奶奶家吃饭,然后接妹妹回家。家里很冷清,父亲买了一只收音机,每天下午放着咿咿呀呀的歌曲,抱着妹妹看着我写作业。现在想起来总觉得难过,那种相依为命和绝望就如同看不见前路却还在固执地走,只觉得生命中好像没有快乐,也没有愉悦存在。还是单纯幼小的女童的自己,竟然开始习惯在夜里起身去妈妈睡过去的那张大床上坐着发呆,她带走了自己,自己的记忆,还有这个家不算快乐的快乐,那种快乐,仅仅来自于完满。从小我就明白了,很多东西在的时候感觉不到她带来的快乐,甚至会心生厌倦和不满,然而失去的时候确是真真实实将自己的心挖了一个深到无法填补的空洞。
至少我还记得我内心的缺失。十二岁的时候月经初潮,早上醒来看见床单上面还温热的血红痕迹,想到了躺在蔓延开去的烂熟红色花朵里面的母亲,开始害怕,缩在床尾开始哭了起来。父亲闻声而来,面露难色,欲图解释却终究是腼腆传统的男子,支支吾吾没能解释出什么。他说,朵朵,不要怕。等爸爸。随后就听见他发动摩托车的声音。十分钟后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和一包色彩漂亮的卫生棉。大大的三个字,用很可爱的字体,看着父亲的样子和手里的“解药”,我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借着窗外的微光看完了那本生理卫生的书,根据提示用上了人生里第一片卫生棉。在厕所呆得时间过于长久,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想起刚刚的幼稚可笑,有点不好意思见到爸爸。等我从厕所出来就发现院子里晾着我的花被单,蓝雨已经去奶奶家了。厨房桌子上有早餐,还多了一张写着字的纸,一颗我最爱的棒棒糖。父亲写说:朵朵,你已经长大了,爸爸很开心,爸爸希望你变得独立和勇敢,妈妈是勇敢的人,你也要。你的人生,要像这颗糖一样的甜。
那样重复着的日子过得如天边的流云,转眼就变了形状,移换了位置。我和父亲的日子慢慢膨胀开来,能量和精力,愉快和不安都注进了蓝雨的身体和童年,她慢慢长高,出落得很像母亲。从小就是安静乖巧的女孩子,可以一个人抱着洋娃娃在阳台上自言自语一整天。那种情形总是让我想起母亲,独自坐着,翻着古旧沉郁的相簿。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省城最好的中学,父亲拿着录取通知书掉了眼泪,我知晓,他舍不得我离开,哪怕我在的时候我们之间也并不亲密。我和父亲都渐渐变得缄默自闭,不懂得表达感情,有了感情也不知该如何表达给身边的人,我们好像变得谁也不爱,成了两条安静的小溪水,只是安静,并且把感情越流越远,放逐开去,以为终究会有可容纳的地方。也慢慢变得在感情上面很是迟钝。就连依旧年幼的蓝雨,也从不哭闹,从来不会伸手向我们索取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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