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点钱粮算什么?杯水车薪!他身为太守,既然有心帮人,又会有什么难处?”耶律明凰娇哼一声,对张砺帮人未帮到底的做法大感不以为然,思索片刻后,大大方方的道:“智,我们这次去韩家先替她把欠债还了,依我看,韩氏的窘况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那个每日都要靠汤药续命的小女儿,这小女孩从出娘胎就要靠每日服药来压制寒毒,也真是怪可怜的,这么小的年纪,身子又这么孱弱,韩氏带在身边也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这样吧,小女孩的汤药钱就由我来出,我从太守府派几个侍女去照顾这小女孩,除了每日必须的汤药,再用些补药给小女孩好好调理,这样韩氏就不用为每日所需的汤药钱担忧,然后我回头再派人送一万两银子给韩氏,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她家就可摆脱困境。”
耶律明凰自觉自己这主意既慷慨又周到,定能使韩家感到天恩浩荡,正得意时,智已摇头道:“殿下不可,要帮韩家,既不能替她还债,也不能给她这一万两银子。”
“哦?为什么?”耶律明凰一楞,“难道一万两银子不够?”对于从小锦衣玉食,从不需担忧银钱用度的耶律明凰来说,她倒是真的不知一万两银子够不够,在她心里,一万两银子和一两银子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殿下,您知道一万两银子能派多大的用场吗?”智看着一脸不解的耶律明凰,第一次觉得头痛,微一苦笑,“殿下,一万两银子已足够使一户人家衣食无忧的过完一生,如果您给了韩家一万两银子,那韩家日后再也无需无钱财费心,可幽州城里其他的百姓会怎么想?”
“百姓们会怎么想?”耶律明凰笑着道:“韩家的日子如此艰难,那些人帮不了也就罢了,难道见她家有了钱,还会妒忌不成?再说了,你不是说要让百姓们见识到我的皇权君威么?使穷苦之人一夜而富,这不正是无上皇权么?”
智摇头道:“殿下,使穷苦之人一夜暴富,固然可以让百姓们领略到您的皇权,可这样也会纵容您的子民生出惰怠之心。”
“惰怠之心?”耶律明凰大为不解,想了想道:“可我听五弟说,在上京的时候,军营里有名军士的老母染病,每旬都要补根人参养元,这军士买不起人参,日日发愁,五弟知道后便从皇宫里拿了十几根上好人参给那名军士,还给了他一千两银子,又那军士放了半月假回去照顾母亲,五弟说,你知道这事后还夸他有侠义心肠,既然都是为人解难,难道我想做的和五弟做的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军心与民心大有分别。”智正色道:“军心要激,民心要稳,军士之责是保家卫国,要使军士在沙场上前仆后继,就要让他们无后顾之忧,万一战死捐躯,为君者也要抚恤照料好他们的家人,五弟所为也正是使军士们死心效力,抛却杂念,一心杀敌。所以我夸他任侠热肠,而且五弟做的事在旁人眼里也是他各人所为,就算做错做过也是他一人之责,但您却是一国之君,您所作所为如同旨意,殿下,若您亲自替韩氏还债,再给她一万两银子,百姓们当然会认为您天恩浩荡,体察民情,可在今日之后呢?大家见您对穷苦有难之人如此慷慨,他们又会怎么想?有韩家的事情摆在眼前,只怕从此以后这幽州百姓都会盼着您日日体察民情,若有人再遇到困难,那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自食其力的解决困难,而是盼着您能给他们也带来浩浩天恩,因为大家都会想,只要让殿下您知道他们的难处,对他们伸出援手,那他们就能象韩氏一样一夜暴富,从此锦衣玉食,这时您又该怎么办?幽州就算再富庶,又能拿出多少个一万两银子?这就是可行善不可滥行善的道理!到了那个时候您,您的一片好心反变成了对百姓们好逸恶劳的纵容,张砺之所以不敢对韩氏一家倾囊相助,甚至连她欠的债务也不敢替她代还,就是怕以后会有百姓想着欠债可让官府还钱,因此染上恶习,张砺和臣一样,不担心的不是百姓们妒忌杜氏一夜暴富,却担心人心变易,从此人人心存侥幸,只想着靠人周济过活,而无进取自强之心。”
智顿了顿,又道:“殿下是君,对大辽百姓,您应要常怀仁慈,思百姓所想,解百姓所忧,但您并不能有求必应,使您的子民变成一群贪图享乐之辈。”
耶律明凰又一次怔住,没想到这向人施之以援手的善举还有这许多难处,心里细细盘恒,终明白智所言有理,轻轻叹道:“难怪父皇当年常常苦恼为君不易,说施政于民,薄则使人怨,厚则使人怠,原来父皇早知这道理,是我失了计较,不过,又不能替韩氏还债,又不能给她钱,那我要怎么怎么做才能帮到她呢?”
“您要做得比为她还债送钱更好。”智缓缓道:“皇权君威,就要深不可测,既要使百姓知道您的仁慈,也要让他们知道这皇权之重,君威之隆。所以就要做下常人难以做到,难以想到之事。”
耶律明凰满心疑惑,“哦?常人难以做到,又难以想到。”
智微微一笑,笑意深远悠长,“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耶律明凰不由苦笑,见智迟迟不肯说出他的主意,她脸上又露出了女儿家撒娇的神情,“智,你该是已经有办法了,而且一定是好办法,快告诉我吧?总不能让我蒙在鼓里去帮人吧?”
呼延年也在一边帮腔,“对啊,智儿,这都快到城南了,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把你的主意都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心中有数。”
智道:“年叔,不是我卖关子,其实我也只是大致有了安排,但还未尽数想好,因为我的目的既是要帮到韩氏,也要彰显殿下威仪,所以还是要和殿下先一起到韩家,一步一看,才能想出两全齐美之策。”
耶律明凰问道:“那就先说说你的大致安排是怎样的?”
智拱手一礼,“殿下恕罪,未筹划周密之事,臣不习惯先宣知于人。”
耶律明凰与呼延年互看一眼,相视苦笑。
片刻后,一直安稳缓行的马车终于停下。
“到了。”智又伸手在板壁上轻轻一敲,车门打开,一名神色冷然的黑衣男子已侯在车外,看见耶律明凰,这男子脸上神情也无变化,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向公主行礼。
耶律明凰认得这男子是智的得力心腹刀郎,生性遗世冷傲,除了智以为对谁都极冷漠,她也不在意刀郎冷淡得如同无礼的举动,反向他温和的一笑,柔声道:“这一路随护,辛苦你了。”
刀郎倒未想到公主对他如此亲和,冷漠的神色微微一僵,但他不惯人交谈,略一迟疑,一言不发的退开一步,持刀护在车旁。
耶律明凰第一次碰上这等事,她心里既感新鲜,又略觉忐忑,也不急着下车,先向智问道:“那位韩氏知道我要来吗?”
“当然不知道了,若知道殿下要来,只怕这条街早挤满了人,哪能如此安静。”智先行走下马车,看了看手握锯齿刀的刀郎,摇了摇头,“把刀收起来吧,不然公主驾临未惊动人,你倒是要把人先吓到了。”
“防万一。”刀郎轻轻说了句,仍是持刀而立。
耶律明凰在车内听见两人对话,扑哧一笑,“这刀郎真是有趣,说起话来比智还要冷上几分。”又掀起车帘往外望去,一看之下忽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