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午后,天空清朗,云朵浅疏地漂浮着,带着几分醉人的旖旎。
府衙的议事厅里,第一次坐满了军营里的各处首官,有安抚司的、都部署司的、都钤辖司的,还有实质性操练士兵的各阶管军。
他们的面上多是不屑,还有的甚至觉得有些屈辱。要他们服从谁都不是问题,但绝对不应该是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曾经痴傻了十六年的女人。
即便现在脑子清醒了又如何,十六年的空白如何能弥补过来,就算她如今再怎么聪慧,那也只够在闺房里绣绣花、看看女戒,哪有资格骑在他们的头上指手画脚。
纵然陛下和太子颁了圣旨,公告天下,他们也不会就这么承认,定要逼迫这个女人自请卸职为止。
他们早早地就商榷过,平城各处修葺、守卫、剿匪……各方各面多多少少都要用上军队士兵,若士兵罢练,军营瘫痪,后果之重可想而知。
他们倒要瞧瞧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薛知府独女,会有怎样的应对方法。
被请来的首官无不在暗自排腹,靖宁却不温不火,浅笑着吩咐下人斟茶,仿佛这只是一场初次见面的茶会,相互寒暄几句,不作他想。
大厅正门敞开着,漏泄一地光辉,屋外的阳光洒在她姣好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生动起来。
轻啜一口茶,靖宁半倚在椅背上,语气清寒,“我今日初上任,便听闻军营出乱。也是巧,正正好是我回平城的第一天,想来也不是偶然。之所以找诸位来,就是想听听看,你们的想法呢?”
底下的将领们面面相觑,未曾料到她竟这般直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直切要害。不过即便如此又如何,法不责众,她还不至于能将全部人都罚了去。
思及此,众人更是无所顾忌,其一人无奈回道,“惠主,我等自然是不同意这样胡闹的做法,只是手下之人对惠主多有不服,我等苦劝许久,怎奈毫无效果。”
“是啊是啊。”另一人随即附和,“惠主能得陛下赐旨,想来能力了得,我等正打算就此事来求助惠主,不知惠主可有解决的办法?”
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嘲讽,不过是凭着裱金御札才换来的这个官位,也不知她当时如何起了这个想法。女子在家相夫教子不是更好,来府衙凑什么热闹。
一人说话,其余的自然都纷纷表态,无非是想袖手旁观,端看她如何来解。
靖宁笑意不达眼底,施施然站起身来,声音中蕴了三分气势,“不知诸位是否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世宗皇帝在位时,荆湖南路的禹县曾有一任县丞名唤周复。他在任期间,发生过一次暴动,百姓无粮可食,纷纷涌到县衙来寻死腻活。周复便当着百姓的面,将那些肆意哄抬粮价的几家主要商贩抓了起来,严厉重惩,再罚令他们低价卖粮,否则便官法处置。那些带头枉法的商贩知道了厉害,便再也不敢胡乱作为了。”
她声音洪亮,一番话似乎讲得漫不经心,却让在场的诸位都微微变了脸色,一个个坐直了身体,隐忍不发。
靖宁悠悠道,“在其位,谋其事,负其责,这般道理想必诸位大人都该明白。我素来不是背后耍手段的人,今日便当着众大人的面将话说清楚来。”
“你们都是各处的首官,统领手下众多士兵,哪里出了事情我日后便直接寻他。军营罢练,你们首当其责,若无能力阻拦,想来是众位大人能力不足罢。既如此,我便拟折子上京,禀明陛下换选良臣,想来平城之大,总会有能管好手下士兵的将领。”
她这数句话透着几分怒气,不是常见的大家闺秀的轻柔声音,平添些许气势,叫人不敢小觑。
坐着的人脸面有些挂不住,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将领,今日居然在这府衙之中被一个小姑娘指着教训,何其屈辱。
正要发作,却见薛靖宁忽的又放软了声音,扬起一抹寻常的微笑道,“不过,在场的各位长辈都是我父亲生前的得力干将,为平城立过诸多汗马功劳,是令人敬仰的军中职官。想来你们自有办法能统领好手下之兵,说是来请教靖宁,不过是给靖宁一个面子罢了。”
她又谦恭地给所有人举手一揖,“我父亲在世时,常与我说,平城历年来多亏了各位尽心守卫,百姓才得以愈发安稳度日。靖宁不才,以后还需仰仗各位,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当的地方,还请诸位长辈多多提点,以全我父亲繁富平城的遗愿!”
那些老将听她这么一说,脸色稍霁,又仔细琢磨一番她刚刚所言,方察觉到自己此番处事似有不妥。他们如今僵在这里,于平成百姓而言何其哀哉,身为一城之将,他们的心胸倒是狭隘了。
竟还比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年少女子看得开阔。
一时间,再看向座上的那名女子,众人的神色多少有些变化,今日恩威并施的这套招数他们不是看不出来,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颇含力量,若非有人在背后给她指导,单是她自己所思所想,再加上这通身的气派,恐怕不是个寻常的闺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