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从府衙回府,路过游廊时瞧见不远处一片灯火通明,很明显院中的人还未曾休憩。
那是靠近内院的一处客房,安叔派人将其仔细清扫过一遍后,方才让景澜入住。
只是……这么晚了,三更天早已过去,他怎么还未熄灯就寝。
是不适应新的环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靖宁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微凉的空气中,隐隐有股清甜的香醇味道合着轻风传来,她微微眯了眼睛去闻,多日来肃穆的面庞突然生动起来,扬起唇角,自言自语道,“是酒?”
她好酒,不论是怎样的烈酒、果酒,她都心之喜之。
这大抵,是所有吃喝的食物中,她最欲罢不能的东西。
顺着香味而去,从圆形拱门拐道而行,醇香浓郁之味更深之,香味像是疏通到四肢八骸,让人不禁舒爽起来。
远远的,看到一颗绿槐树下,有人侧对着她正在用小铁锹铲土。银灰色的衣袍垂落在地,镀上迤逦的月光,男子举手投足都自带着一种别样的潇洒灵动。
靖宁不禁在想,怎会有男子一身散逸风骨比如银的月光还要摄人心魂,像是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嘴角一抹浅淡的笑宛若嫡仙,生生勾的人七魂没了六魄。
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怕不是普通人家,许是哪处王孙贵胄的子弟罢。
痴看了片刻,她方觉得自己实在失仪,所幸那酒香唤回了她的神智,施施然走过去,停在了他一尺之外。
他回头,深夜的行装不如平时肃谨,垮垮的大袖长袍,一头墨发用白玉簪轻轻挽着,越发飘逸清朗。
他莞尔道,“这么晚了,薛姑娘怎么还没睡?”
她走近几步,“方才从府衙回来,事务繁多,总要解决完才能休息。”
他轻叹口气,“薛姑娘,恕我冒犯相劝,事情总是解决不完的,但身体若垮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知道。”靖宁朝他善意笑笑,“不过我刚接手平城,很多东西必须要马上熟悉,否则接下来的事务会很难处理。况且我以女子之身理政,若不多付出数倍的努力,恐怕在平城根本站不住脚跟。”
他似乎能理解她,“我看得出来,你很想让平城的百姓过上一个好日子。”
“是啊。”平时稍显安静的她,今晚突然话多了起来,“这里是我父亲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慢慢有了今天的成效,我答应过他,会让平城富庶起来。既然说了,我就决不食言。”
景澜站起身,将原本要埋在地上的酒罐子利落提起,笑道,“要喝吗?”
他竟能看出自己的心思,靖宁扬眉,也不客气,“当然。”
取了酒杯,她轻啜一口细细品尝,丰满醇厚,满口生香,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举杯示意,“你自己酿的?”
他点头,“这是桑落酒,我平时闲来无事,便会酿些酒来解馋。多年了都是一个人独饮,没想到今天能遇上一个酒中知己。”
“我饮酒向来是千杯不醉,要不是今天太晚,真想和你好生较量一番。”
她又饮下一杯,目光流转,眼波微漾,这个时候的薛靖宁才终于卸下了人前的那份肃然面具,有了几分娇俏女儿家的本色。
景澜失笑,“我平生第一次接到一个女子在酒量上给我下战书。”他豪爽地同样饮尽一杯,“那便改来日,也好让在下见识一下薛姑娘的千杯不醉。”
靖宁放下杯盏,伸手去拿酒罐子,却不知怎么的手臂一抖,酒罐子险些砸到了地板上。
“小心!”景澜眼疾手快地接住罐子,稳稳放在桌上后连忙问她,“手怎么了?”
靖宁大概想到是什么原因,苦笑一声,“应该是早上在军营里拉箭太猛导致的。”
“拉箭?”
“是啊。”她耸了耸肩,“着急在部下面前示威,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看她说得风清云淡,景澜却能感受到她话中的无奈与酸楚,她到底是使了多大的劲,才会将自己的手伤到这种地步。
听薛安说,她从薛毅死后就几乎没有怎么休息过,每天忙到三更半夜,睡觉也只是两三个时辰左右便又起身料理诸事。
护送父亲的骨灰上京,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办妥一切赶回平城,诸多的事务压在她一个柔弱的女子身上,却从未见她说过一句苦,依旧每天早出晚归,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
他自诩见过多少女子,还从未有像她这般不把自己当女子看的。
合上酒罐子,他轻喃道,“别喝了,快回去休息吧。”
靖宁托着下巴撑在石桌上,浓郁甘甜的酒香让她不禁有些昏昏欲睡,袖长白皙的手慢慢滑落,她趴在桌上合上眼眸,呢喃着,“我不是醉,只是有些累了……容我趴一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