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他那个爹

    “来，吃块肉……”

    吴母用竹筷夹了一块竹筒烧肉，放在了那碗给他盛得满满的竹筒饭的最上面。吴非偷偷瞥了眼正在喝着竹叶青的父亲，从他那大多数时候都面无表情的脸上，实在判断不出他现在到底心情如何。吴非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掏出那块秀才腰牌，从竹椅上站了起来。

    “坐下！”

    没等吴非开口，吴教谕一掌拍在竹桌上，震得桌子竟隐隐有些裂开。

    “爹……”吴非决心已定，仍要辩解。

    “住口！想你列祖携天祖，随洪武皇帝南征北战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封公拜候。至高祖，能身居神策卫所指挥使，也是正三品的荣光……”

    “后历靖难，我曾祖被贬南京礼部员外郎，祖父则又迁袁州，为一知县尔……”

    这段冗长的家史，吴非自小听过不下千遍，不由自主的接着父亲的话茬念叨了起来。如果说家族兴衰总是起起落落，那他们江阴吴家，可谓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

    从大明开国时的位列公侯，只历六代，便一衰到底，到了父亲这一辈，虽然仍有着从九品的实力，却因为不善世故逢迎，至今仍只能在县学做着个不入流的教谕。并且父亲还一直以这个教谕的职位为荣，比起吴老爷或者吴员外，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作吴教谕。

    “我早已说过多次，一天不入“行”，就不要出去丢人现眼！咱们吴家的名声岂是容你随便出去败坏的？”

    吴非无奈道：“咱们吴家的名声，可不是区区一个我就能败坏了的。从一品的国公，到正三品指挥使、从五品员外郎、正七品知县、品都没有的教谕，再到了我这一代，能入了“行”，反倒是怪事！”

    “放肆！”吴教谕喝道：“做教谕，只是在等补缺，等将来哪州的学正退了，自然就有品级了……”

    “父亲大人所言极是，故孩儿自小便立志发愤图强，有朝一日才能重振咱们吴家的雄风，这次秋闱，不正是个极好的机会嘛？”吴非见父亲已经中了自己的激将法，赶紧将话锋一转，再次讲回到秋闱的事情上来。

    吴教谕叹了口气，说道：“唉，爹也是为了你好，这秋闱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简单的！”

    “可孩儿也确实从学正大人那抢到了腰牌……”

    “秋闱可不是抢个腰牌那般儿戏，等你参加过一次就知道了！”

    “那就让孩儿去参加一次啊！”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吴非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还有父亲微微的叹息声。母亲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该维护自己夫君在家中的权威，还是鼓励自己羽翼渐丰的孩儿想要出去闯荡的心思。

    “我当年何尝不是像你一样……”吴教谕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年少轻狂啊！入“行”尚浅便志得意满，在秋闱中被伤得体无完肤，羞得无地自容，以至于一蹶不振，后半生都卡在这从九品的境界，再也没能更进一步……”

    吴非还是第一次见父亲这样，真情的吐露往往远比说教更打动人。吴非觉得父亲与自己的隔阂顿时淡化了许多，自己努力格物多年，却始终不能入“行”，其中的挫败感，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庸才这件事的苦楚，其中滋味，不正是如此吗？

    而父亲，竟然这大半生都在饱受这般的痛苦，知子莫若父，父亲对自己的劝阻，可能是另一种疼爱的表现吧。一时间，吴非想去参加秋闱的意念淡化了许多，他伸手去盖住了桌上那秀才腰牌。也许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成就了罢，像父亲一样，做个不入流的小吏，娶妻生子，这就是他这样一个平庸之人的最好归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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