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孩子的男子粗布长衫,却难掩高大俊朗、英武明朗的气质,小心的捧着怀中的孩子,得意的笑着,一侧是娇媚俏丽的少妇浅笑盈盈的看着三个人,后面是姹紫嫣红的数个丫鬟婆子,紫色的桐花正开的馥郁灿烂,那样浓丽骄奢的颜色,生生的逼退了桃杏的甜美,满树紫云锦缎一般,华灿灿的,间或有花朵飘摇随风而下,柔软轻盈,这画面便越发的如诗似画一般流丽精致,让人从心底生出些温暖、柔软
这是温非池生命中最为静好从容的一个午后,没有血污和鬼蜮,没有心机和盘算,平静安宁、温馨明亮
饭后不久,温非池就告辞了,贞娘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心底忽然生出一份凄凉来,很少说话,总是温存含蓄的笑着,几乎没有人去拜访他,他以前那些朋友知己似乎都不存在似的,和父亲兄弟的关系淡漠的如同路人,和妻子的关系似乎也十分冷漠,整日在西苑如同隐形人一样,这个艳冠京都的贵公子大抵是寂寞的吧
她不喜欢他,如同前世那些豪门公子小姐主母们一样,锦缎华衫,金堂玉马,高贵的出身,精致的容貌,永远彬彬有礼却拒人千里的微笑,看人的眼光总有着习惯性的居高临下的悲悯,遇事永远都是那样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心思来,当然这是每个世家公子小姐们都必须有的城府,也是他们从小就得到的言传身教。
贞娘前世就是在这样的主人面前卑微的活着的,小心的猜测着他的喜怒,小心的奉承着他的心思
这样的日子过的太久,久到她的心神俱怠,甚至懒得挣扎
遇到温非池之后,她小心的保持着与他的距离,不仅因为两人之间叔嫂关系和西苑常夫人的敌意,还有一份难以言明的戒备心思和重生之后的厌恶感,她讨厌那凉凉的看不见温度的眼睛,永远带着审视和戒备的和煦,像带着面具的假人儿,让人看着都觉得累。
只有今日,看着他凝视着炻哥,脸上带出些悲凉的笑容来,寂寞寥落。她忽然有些恻隐之心,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他,大抵从未有过这样感受亲人之间温馨相处的时候吧
到得晚间时分,温非池去而复返,带给温栎恒一柄长剑,剑套很旧。却是鲨鱼皮的,剑柄上的穗子甚至都是暗红肮脏的,抽出那剑来,是黑色无光,暗哑的仿佛一块生锈的生铁,甚至看不到锋锐的刃,可那扑面而来的寒气却瞬间让人生出一股畏惧来,这剑有一种血气带着几分凶性似的。
温非池怜爱的看着那剑,轻轻的道:“此剑名为裂天,是大魏朝最著名的剑师凤无魂所铸,凤家是武林世家,以轻功和铸剑闻名天下,凤家每一代都有一把传世名剑,但每一代铸造出名剑后,铸剑师都会随着名剑问世而身亡,据说凤家是以魂魄铸造神剑,裂天是凤家第七代家主凤无魂穷尽毕生精力寻得天降神石冶炼而成,据说剑成之日,天像大变,晴日滚雷,瞬间阴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继而神剑出世,此剑出世后,凤无魂大惊,大剑无锋,无光,失望之下,一口鲜血喷在剑上,此剑竟然立刻放出神采,鲜血顷刻消失,凤无魂用此剑削铁斩钢如同切瓜斩菜一般,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大喜过望,给这剑取名为裂天。”
举凡爱武的人都喜爱兵器,温栎恒也不例外,听着温非池的介绍,惊喜的看着这剑,啧啧称赞:“原来是柄宝剑呢!好,真是好剑,拿在手里就觉得很有分量,二弟的兵器果然不凡”他极为喜爱的掂量着宝剑,温非池淡然一笑:“明日大哥就要回前线了,小弟也没什么可以送的,就将这把裂天送给大哥,望大哥能旗开得胜,早日还朝吧!”
温栎恒忙摇头:“那怎么可以?这是你的兵器,君子不多人所爱”
“大哥,这剑,我以后怕是用不上了,宝剑沉埋,纵有斗气冲天,终归是无用武之地,委屈了这柄神剑,亦是小弟的终身之憾!”他的声音很轻,笑容也有些模糊,眼睑低垂,细密的睫毛长长的覆下来,有些许温柔的支离的暗影,他带着惋惜的微笑看着那把宝剑,像看着春光正好时情浓蜜意的初恋女子,桃花烂漫处少年怀揣着满心的喜悦,意气风发,快意江湖,纵马天涯,曾经惊采绝艳的少年,丢□后无数倾慕痴迷的目光,一心向着最高最险的峰顶攀爬,以为那凌绝顶的位置是世间男子最大荣耀,然而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他的生命从此暗哑沉默了下来,那些曾经厌恶的喧嚣烟尘,那些鲜衣怒马的衣冠风流从此成为往日的风景,只有这把裂天安静的陪伴着他
温栎恒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很久,终于接过这把宝剑,当庭而立,忽然衣袖飘飘,轻身跃起,舞动了长剑,彼时,月色溶溶,清光流畅,青衫男子当庭舞剑,满院子的仆妇丫鬟都怔忪起来,贞娘亦被引了出来,站在院子里看温栎恒在广阔的月色中舞剑,动作轻盈,有收放自如的力度,每一个跃起和回身都有着舞蹈般的韵律和韧性
温非池看了一会,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暗金纹饰的埙,按在唇边,便有呜咽幽深的曲子合着那剑舞婉转而出,温栎恒的动作不再灵动,而是随着那埙曲缓慢了下来,宽大的袍袖迎风烈烈,黑色的剑身裹了金黄的月色,鲜明精致如一阕绝妙的词,剑舞带动出的劲凤裹了些许紫色的桐花犹如花雨漫天而下,那本来刚劲朴拙的剑招就生出了林下之士的风流散逸来
曲调却越发的婉转凄清了起来,曲中似有风雪如烟不辨归路的天涯羁旅的疲惫孤凉,有冷月朔风故人远离从此参商难聚的离愁,有暮年归乡霜雪满怀追忆难再的悲凉,这一曲吹的所有人都情肠百转,泪盈于睫,连那最下等的粗壮仆妇都忆起了年轻时情投意合却终究有缘无分的情郎来,不由潸然泪下
只有贞娘,听着那曲子,愣了半晌,忽然低低的呢喃:“掩木门月冷回旧地,凝眸处寒烟衰草凄望落雪千里将青衫隐去,隔天涯不盼相见有期”
埙曲忽然顿了顿,幽深如井的眸子迅速的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