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但是现在……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比起埋头将一切信息记录下来,他更愿意抬起头,注视着龙在天空中优雅地滑行。
青年一手按在书上,抬眼向着天空看去,眼底倒映着火龙小小的影子。
他微笑了起来。
至少……他想安安静静地,独自享受这一刻。
*
时间流逝的飞快,与火龙相关的条目一点点补充完成。
银发的青年将厚重的书籍塞进背包里,再次踏上行程。
“你要,离开了?”
火龙蔫蔫地垂着脑袋,用不甚熟练的人类语言询问道,
“是的。”
他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火龙纤细的脖颈,鳞片的手感坚硬而冰冷,钝钝地摩擦着他的掌心:“我的书还没有完成,还有很多遗迹没有探寻。”
火龙的尾巴沮丧地耷拉了下来。
“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青年抬起手,给了它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旅程艰难而漫长,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他究竟在哪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来看望。
他缓声道:
“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人类世界的食物和那些所有有趣的东西吗?我得出去之后才能把它们带回来给你。”
火龙踌躇了几秒,然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那好吧。”
青年询问道:“你呢?还记得我之前告诫你的话吗?”
“记得!”
火龙扇了扇翅膀,快速地回答:“不要离开这里,远离所有和你长得像的生物。”
它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但是,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道:“人类……太复杂了,这样对你来说会更安全一点。”
火龙眨着那双干净澄澈的绿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哦。”
它将人类送到丛林边缘。
他将一个简陋的,自制的魔法道具递给它:“看到这个沙漏了吗?等到它全部流到最下面,我就回来了。”
“你保证?”
银发的青年戴上旅行的兜帽,冲火龙挥挥手:
“我保证。”
*
在将被补充和修订完整的那一册送回穆家之后,他再度踏上旅程。
只要有龙类遗迹残存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
由于和真正的龙类有过了近距离的接触,遗址中残存着的许多曾经让他感到困惑而不解的信息和线索终于豁然开朗。
虽然修补的进度艰难而缓慢,但是却颇有成效。
他翻越崇山峻岭,淌过河流险川。
每到一处,他都会收集一点龙应该会感兴趣的亮闪闪的纪念品,妥帖地放进背包内,期待着下一次见面时对方的反应。
每次他都会及时回去。
就这样持续了数年。
在距离约定的见面日期还剩一个月的时候,他得知了大陆彼端发现了一个最新的遗址。
距离太远了,如果前去,可能就会导致返程的时间不太够用……
不过也顶多会迟上几天而已。
在漫长的犹豫过后,他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
回程路上,异变陡生。
毫无预兆爆发的海啸阻断了浅浅的海峡,让一整片区域都无法通行。
“我什么时候才能走?”
他拧紧眉头,急躁的问道。
渔民望着不远处墨黑的云层,说道:“等雨停就行。”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脱身之后,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大陆的另外一端。
他忐忑地踏上了进山的路。
背包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他曾经承诺给火龙带的纪念品和人类制造的有趣玩意儿,一般来说,这些都会让龙十分开心,但是……
这次他迟到了。
迟到了整整一个月。
银发的青年低着头,一边思考着应该如何道歉,一边加快了步伐。
但是……
等待着他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洞穴。
一切都和上次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岩壁上火龙降落时留下的一重重爪痕,岩穴的角落堆放着一些亮闪闪的小玩意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
他缓慢地,一步步地走了进来,弯下腰,捡起其中的望远镜。
上面落着一层薄灰。
……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闪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洞穴的深处,平常火龙蜷缩着睡觉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地放着一个简陋的,自制的魔法道具,看上去像是沙漏,但是最上方的沙粒已经全部漏光,静静地躺在黑暗中。
*
他疯狂地寻找着龙的踪迹。
但一切都是无用功。
仿佛用没有底的碗舀水一般,所有的信息都眼睁睁地流走,只剩下即将被渴死的旅人。
那条只有不到一千岁的年轻火龙消失在了整个大陆之上。
悄无声息,再无踪迹。
在他回到穆家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他们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银发肮脏打结,疲惫劳顿的面容上仍旧能够隐约瞥见斯文英俊的轮廓,一双眼却亮光灼灼,仿佛有无尽的极端和偏执在眼底燃烧着,仿佛黑夜中亮起的鬼火。
他待在藏书阁,没日没夜地翻阅着穆家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任务日志和记录。
“你究竟在找什么?”
有人问。
他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一切信息都已经被翻遍,没有任何线索。
他颓然地,缓缓滑坐在地上,瘦而苍白的手指一点点地插进头发里,然后死死绞紧,指尖抽搐,手背青筋爆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他把头埋在膝盖里,发出一声近乎非人的凄惨哀嚎,仿佛喉管被割裂般,带着近乎泣血的苦痛和无从宣泄的愤懑。
青年枯瘦的身体蜷缩起来,哆嗦的脊背撞在书桌上,纷纷扬扬的纸片落下。
一个小册子砸在脚边。
他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头,一双眼被烧的通红,定定地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那是一本……借阅记录。
如果有穆家以外的其他世家想要借阅藏书阁内的书籍,就必须要在这里留下信息。
一个想法闪电般地击中了他。
他颤抖着,伸手捡起册子,一页一页地寻找着,找到了自己所补充修订的古书——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份借阅记录,来自一个未知的组织。
*
“没想到就是您修订增补了这套书的内容啊,真是失敬。”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您的著作的帮助,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完成这次任务。”
“我们已经监视那片区域很长时间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办法主动进入,即使进入也很难坚持太久,根本无从搜寻,本来以为希望十分渺茫的,但没想到的是,这次它居然主动离开了那片人类无法进入的危险区——说起来还真是真的是走运,哈哈哈。”
“有件事还挺有趣的,当时执行任务的一个队员,挺巧,也是和您一样的银发呢,说他在进入危险区的时候差点被石头砸到,结果没想到时候龙出来了,还帮他挡了一下——我估计是暴风雨太大,这个队员看错了吧,也或许是想多个喝酒时吹牛的谈资……
不过多亏有这个插曲,我们才确认了它的位置。”
“说起来,既然您是研究龙类这方面的专家,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大概这个发音的词,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男人上下嘴唇相碰,舌头困难地卷起,发出一个古怪的音节:“在那条龙被杀之前一直在重复,但是我们都听不懂龙类的语言,所以也不知道它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的话音落下,空气陷入死寂。
许久之后。一个嘶哑声音响起。
像是喉咙被烈火灼烧,浓烟熏蒸,粗噶到几乎无法听出出原本的音色,也无法辨认出发言者的年龄。
像是一个破败扯碎的管子,突突地向外流泻着浓而黑的粘稠血液。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