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乃是晋王日里处理一些不易摆在台面上的私务,能进这处来,足以证明眼前这几人俱都是晋王心腹。
他们都是晋王府的幕僚或是门客,称呼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是独属晋王门下之人。
对,并不是晋王府,而是晋王。
这晋王府虽是晋王府邸,到底龙蛇混杂也算不得是铁桶一块,王府内又设长史司,这长史司乃是朝廷设立,算是朝廷监视地方藩王的一种手段。尤其晋州此处又与其他处不同,这里紧邻边线要塞,晋王手握数十万大军兵权,不用细查就能知道朝廷乃至各处的钉子没少往这里放。
因为晋王对待另外其他藩王,也是这么干的,所以这划分十分明确。
左首第一位坐着一名身穿道袍,手持羽扇之人。他年纪不详,看似鹤发,面相却十分年轻,也并未蓄须。此人姓刘,人称刘大先生,知其来历者极少,但却十分得晋王赏识,俨然一副稳坐晋王门下幕僚第一把交椅的姿态。
他下首坐着个黑面大汉,若是熟识此人的就知道,他是王府府卫指挥使仇湛,掌着晋王亲兵九千,乃是晋王手下的一员大将,深得其信任。
另有一人着僧袍,一人着儒衫,穿儒衫者面相凶悍,一副敢惹我杀你全家的凶相,穿僧袍却是脑满肥肠,且并未剃度,一看就不像是个僧人。总而言之,在座的四位当中,大抵也就只有仇湛看起来正常些。
晋王正在同他们议事。
刘大先生扇了扇手中的羽扇,道:“照这么说来,永王倒是脱去了嫌疑?”
打扮斯文,却是一脸凶相,人称黑先生的,还未等刘大先生话说完,就插嘴道:“就算不是他,跟他个瓜娃子也脱不了干系。”
黑先生一口蜀地话,来到晋王府多年,也未学会官话,说起谁来都是瓜娃子的。
因为他这口音,当初来晋王府时,可没少遭来不少笑话。但也不过月余时间,就再无人敢笑话他,而是见到此人便争相躲避。因为这黑先生人如其名,惯是个喜欢使黑手的,坑人害人起来眼睛从来不眨。
若说刘大先生是行光明正大之道,惯是喜欢用阳谋。那么黑先生则行的是邪门歪道,鬼蜮伎俩。
至于一身僧袍的李茂天,他算是中和了刘大先生和黑先生的性格,处事中庸,少了让人惊艳之处,却是事无巨细,算无遗漏。
他坐在一张给人感觉快要被其压塌的圈椅上,搓了搓自己的蒜头鼻,道:“倒是太子那边嫌疑最大,不过……”
那事发生近一年之久,晋王手下的人明里暗里撒出去不少,几乎没把永州翻个底朝天,一波一波的钉子往永王府派去,可所得来的消息无不显示那件事并不是永王做的,倒是查到最后身在京城的太子最有嫌疑。
太子?
那个年逾四十依旧还是太子,被弘景帝压得喘不过气儿来,名为储君,实则还没有皇太孙得宠的的窝囊废?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可消息显示确实是太子,正确的应该是说是东宫一系。其实更大的可能性,就是那个抢去太子所有风头的皇太孙做的。
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想挑起永王和晋王两人相争?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一个男人而言,确实挺践踏尊严的,但着实称不上要和对方拼得你死我活,总觉得东宫一系大费周章,却只做了这么一件小事,有些不通常理。
李茂天表示了质疑。
书案后的晋王面色冰凉如水,看不出喜怒。只是左手无意识地抚触着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间或偶尔转动一下。
黑先生面上带笑,眼波却是一动,他伸手在李茂天满是肥肉的脊梁上拍了一下,操着大嗓门道:“个瓜娃子滴,你啷个操心嫩多干啥子嘛,脑壳乔得很,人家肯定有人家的意思……”
李茂天顿时顾不得去思索了,耳朵里脑海里全是这一串串让人听着费力的蜀地话。
“凡事必有其意,对方实在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瞧你那惊抓抓的样儿,神错错滴,真是个瓜娃子哟。”
李茂天就算再笨,也意识到黑先生的异样。这黑蛋子寻常可没有这么不着五六,除非……
他心中咯噔一下,终于意识到其中有些异常的地方了。
从始至终,晋王就没有对东宫一系,为何会大费周章干出这么荒唐的一件小事,表示过异议。既然晋王没有异议,这就说明东宫这么做必有其道理,可那到底是什么道理?
难道说——
李茂天没有再想下去,他跟随晋王也有不少年头了,深懂这位主儿的心志谋略都过人。他们这些所谓幕僚,与其说是出谋划策,不如说是拾遗补漏。毕竟人无完人,总有想不到的地方,至于大方向,晋王可从来没出过纰漏。
既然知道不能再说下去,李茂天当即为黑先生方才骂他‘神错错滴’、‘瓜娃子’等骂人话,和对方掰扯起来,颇有不屈不挠之态。
这俩活宝,天生一副异象,一旦不正经起来,十分让人觉得好笑。
反正刘大先生是摇头失笑不已,他摇了摇手中的羽扇,道:“行了,你二人要闹还是出去闹吧,别在这里碍了殿下的眼。”
两人也不含糊,对晋王毕恭毕敬施了礼后,便你拉我衣襟,我拽你袖子互相撕扯着出去了。直至去了门外,都还能隐隐听见两人的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