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姑娘离开内宫后院在前,花魁水月柔走入慈念庵在后。
两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在浩大的皇宫里不期而遇,却又这样擦肩而过。
就像这芸芸众生的命运,不可参透,无从琢磨。
水月柔走到这座不算奢华但胜在幽静的院落,安静的站在门外,等待着那位宫娥的通报,她和所有拜访过这里的人有着一样的心情,大多都对皇宫里还有这样一处地方感到诧异,诧异自然是诧异乾帝的态度,但不同的是,当她第一次知道这座院落主人的身份时,所有的疑惑都一扫而空,这个世上能让乾帝妥协的人不多,偏偏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是数年之前,那时候自己还没有名满京都,仅仅在一座名不见经传的青楼里,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想着那次过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枇杷树亭亭如盖,眼下过去这么多年了,这里的一尘一物似乎都不曾变化,这次依旧是只身一人而来,那位回去通报的宫娥已经归来,一样没有大费周章,简简单单的朝水月柔欠身施了个礼,将她领入了院子里,然后轻轻退去。
庭院深处,那道身着素衣素裙的妇人,盘着高高的发髻,正端着食盒在喂着鹦鹉,见少女走了过来,便笑着转身,放下手中食盒,拍了拍身边的桌子,让少女坐过来说话,水月柔知道这位夫人脾性是出了名的好,更不会在意所谓宫廷礼仪,至少在这个只有一主一婢的院子里,她们仿佛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与外面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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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少女还是有些拘束,顿了顿,朝妇人旁边的石桌石椅走去,等走到石桌旁,正看到上面搁着一张白纸,上面有几行清隽小字,当看清那些字的时候,水月柔顿时微微一愣。
妇人将鹦鹉关在笼子里,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少女在出身,微微一笑,余光落在石桌上那张白纸上,轻声道:“他时而来这里小坐片刻,或吟诗作对,或沉默发呆,等觉得无聊时,便自己离去了。”
偌大皇宫里,能自由出入此处的,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少女环顾四周,这座院子存在了很多年,不大却也不小,比起那些昭仪嫔妃的寝宫自然是远远的不如,却在这偌大后宫里独树一帜,水月柔发起了呆,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很多都是道听途说而来,记得最初的时候,宫廷里有人说这里是整个后宫最冷清的冷宫,里面住着个白衣女鬼,当时自己还是顽劣的孩子,随着师父初入皇宫,便和那些皇子皇孙们打得不可开交,被人堵到角落里,后来拼了命逃进了这座院落,是这个素衣素裙的妇人,一把抱起自己,不动声色的将那群皇子皇孙视退的,哪怕时隔多年,她清楚的记得当时的画面,只觉得这位衣着朴素的妇人,眉目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人难以生出企及的心思,难怪说那些平日里无法无天的皇族子弟,来到这处院子外都变得束手束脚,不敢声张,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淡然气质,俯瞰这人世的一切,因为不在乎,所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值得她挂念心头。后来师父找到这里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在院子里玩闹,脸色变了又变,那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师父对一个人如此郑重对待,她甚至从师父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忌惮,只记得那次以后,无论自己再如何询问,师父都是闭口不谈此事,只说让自己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
后来入了沐花楼,渐渐被捧成了当红花魁,接触的人多了,自然也道听途说来一些东西,关于这座院子,关于这个妇人,记得有个官居三品的朝中大臣也是风雅中人,时常去沐花楼品茶论琴,后来一次交谈之中,少女有意无意谈及到这些东西,询问他可曾听说那座院子的人和事,可话音刚落,那位风雅大臣顿时面无人色,赶紧朝四周看了两眼,然后借故离席,言身体抱恙,自此以后,更是没有来过沐花楼了,那时候少女才明白,师父说的那句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是什么意思,对很多人来说,皇宫里那座不是冷宫,却胜是冷宫的院落,才最真正最让人忌惮的地方,甚至那个眉目和善的妇人,都是足以让他们谈之色变的存在,但水月柔却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丝毫恶意,就算师父也没有说过其他东西,有的时候,少女甚至很喜欢当初被她抱在怀里的感觉,这世上除了师父,便又没人再给过她这样的感觉,正因为喜欢,所以后来很多次入宫,她会可以去那座院落里坐一坐,尝尝妇人亲手做的糕点,或是给后者说说皇宫外的趣事,大多时候是她在说,妇人在听,这样的见面持续到眼下,哪怕少女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却没有因此有任何改变,对水月柔而言,沐花楼再热闹,那也只是容身之处,而这里就像是她的家,可以让她忘却一切烦恼。
妇人将杯中茶水沏满,轻声说道:“蒲家那丫头我见过,天人之姿,的确了不得,至于那三教圣子,想来也是个个出色,过往江湖百年,难得出一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年轻后辈,近来这半个甲子,却是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好坏暂且不论,外人看来,的确是一番盛世开平的好风光。”
水月柔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石桌的那张白纸上,上面的墨迹已经风干,却愈见锋芒,字里行间有一股让人为之动容的恢弘气势。
短短九字。
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妇人看她在发呆,轻轻起身,朝着那挂在屋檐下的鸟笼走去,轻声说道:“便如笼中鸟兽,何时才能展翅飞出一片天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