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侧了侧头,道。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呢。
十年前,她离开顾家的那一天,也是个雪天,所以顾盼其实很不喜欢雪天。
她总觉得下雪的天气阴郁而寒冷,让人不适。
“别看了,我做了你爱吃的葱姜蛏子和锅烧河鳗,来吃饭吧。”蒋宥时吻了吻她的脸颊,哄道。
这个男人,如今俨然成了一个煮夫。
顾盼后来才知道,在李阿姨那天晚上宣扬了外面的吃食不健康之后,这个男人竟然报名去学了厨艺。
顾盼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蒋宥时因为吃惊而稍稍顿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眼神微微一黯,抱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一个温柔而缱绻的吻,不带一丝的情欲色彩,感觉到唇上温暖柔软且小心翼翼的触感,顾盼几乎要掉下泪来。
答应他的求婚,是阴差阳错,是自我欺骗,可是现在,她却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卑劣的小偷,偷走了他的心,却根本没有办法给他一个“一辈子”的承诺。
更糟糕的是,她感觉自己的心,也丢了。
吃过饭,蒋宥时去了公司。
顾盼在蒋宥时离开之后,一个人也出门了,她又去了医院。
从医院走出来时,顾盼恍恍惚惚的,心里沉甸甸的,还是不行……手术成功的机率太低了。
不手术她还有几年好活,但是手术的话,她可能立刻就会死。
正有些恍惚的时候,她接到了蒋宥时的电话。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我药吃完了,出来买药。”顾盼随口撒了个谎,然后又问道,“你回过家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么?”
“药吃完你跟我说就好了,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出去。”蒋宥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
“好了好了,别担心,没有那么严重,事情早就过去了,如今大家不都知道我是未来蒋太太么,不会有人再给我泼硫酸的。”顾盼语气轻松地安抚他。
她并没有提最近的新闻事件,蒋宥时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蒋宥时平时很好哄,但这方面却十分固执:“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顾盼有些无奈地报了个地址,与她检查的医院有一段距离,然后便慢慢走过去,在那里等着蒋宥时来接。
蒋宥时来得很快,几乎是顾盼刚走到那里,他便到了。
“以后就算要出门,也记得跟我说一声。”蒋宥时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顾盼乖乖地答应。
她想,她真是个残忍又自私的坏女人。
晏清最近有些焦躁,他手上的生意出现了一些问题,出手的是蒋氏,算算时间,这个时候蒋宥时应该查出来莫琳琅惹出来的那个新闻事件有他在幕后推动了,不然,以莫琳琅的智商和行动力,不可能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这是蒋宥时对他的警告。
晏清的焦躁不仅仅是因为蒋宥时的警告,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联系上凯特了。
时间上算起来……便是在凯特介绍了晏颜来找他,暴露了凯特和他的关系之后吧。
然后,在这一天清晨,晏清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是他安排去找凯特的人,对方告诉了一件事。
凯特已经死了,死于毒品注射过量。
挂了电话,晏清狠狠将手机砸向了墙壁,凯特向来洁身自好,他是从来不碰毒品的,又怎么可能过量。
他知道,是晏颜的反击,开始了。
但晏清没有想到,晏颜的反击会来得这样的迅速且猛烈,慈善晚宴后台的那一巴掌仿佛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样,拉开了晏家覆灭的序幕。
晏光明也没有想到,慈善晚宴后台的那一巴掌会引起那样严重的后果,明明有危险公关出面干预,还是压不住网上狂热八卦的浪潮,晏颜的身世过往被八了个干干净净。
因为晏颜的巨星身份,这个事件闹得十分大,晏清当初暗下推动顾盼的新闻,除了习惯性对付顾盼给晏颜添堵之外,也是为了想要盖住晏颜的新闻。
奈何晏颜身份特殊,顾盼的新闻根本压不住。
然后,潘多拉魔盒打开,各种令他焦头烂额的事情接踵而来。晏清参与走私事件把整个晏家送上风口浪尖。
偌大一个晏家,以摧拉枯朽的姿态倾塌。
关于晏家的消息,顾盼是在蒋宥时的口中听到的。
蒋宥时说,是有人在针对晏家。
那个人显然不是蒋宥时,他只是给了晏清一个小小的教训,而那个针对晏家的人,显然更疯狂。
似乎是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在各种准备和忙碌中,12月中旬很快就到了,纵然基本万事不用她操心,顾盼也忙得晕头转向,试婚纱,拍婚纱照,诸如此类总不可能假手于人。
蒋宥时为了蜜月假期也是拼了,在结婚前一天,还在公司忙着。
吃过午饭,顾盼感觉身体太过疲惫,便小小地午睡了一下,刚睡着便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来电的是顾宅的李阿姨。
“大小姐,你明天就结婚了,小小姐说要请你回老宅吃顿饭,也算安慰一下先生太太的在天之灵。”
“嗯,就算你不说,我也打算回去一趟的。”顾盼坐起身,又问,“安安最近怎么样?我昨天跟陆医生联系,陆医生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去了。”
“小小姐挺好的,因为公司事务太忙,没有拨出时间来。”李阿姨道,“小小姐现在在家呢,她说她过来接你。”
顾盼犹豫了一下:“我自己过去吧。”
李阿姨顿了一下,似乎是问了顾安安一句,然后有些无奈地道:“小小姐已经拿了车钥匙出去了。”
“安安自己开车?”顾盼有些惊讶。
“嗯,你可别小看小小姐,小小姐已经有三年驾龄了呢。”李阿姨这么说的时候,似乎有些骄傲,像是母亲在夸自己的孩子。
顾盼笑了一下,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不管怎么样,李阿姨对顾安安的心,是毋庸置疑的。
大概过了有一个小时,顾安安打电话来,说在楼下等她。顾盼想了想,下楼前给蒋宥时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她回顾家大宅去了。
顾安安有些沉默,一直安静地开着车。
顾盼坐在副驾驶室,侧过头看着顾安安开车的样子,她似乎有些紧张,并不像李阿姨说得那样娴熟。
“别紧张,手放松一点,你出汗了。”顾盼轻声道。
“姐姐。”顾安安却是轻声喊了她一声。
“嗯?”顾盼看向她。
“我最喜欢姐姐了,可是有人告诉我,我对于姐姐来说,只是一个不得不背负的枷锁,姐姐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顾安安轻声道,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泛白。
顾盼微微一怔,然后蹙眉:“是谁跟你讲这样的话?”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事实吗?”顾安安问,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总说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可是十年前你丢下我一个人,现在,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了,是吗?”
顾盼发觉她的状态有些奇怪:“安安,你先停车。”
顾安安没有理她,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牙齿深深地咬进唇肉里,殷红的血染红了白森森的牙齿。
“安安,不管是谁在跟你讲这样的话,他都只是想混淆你的思维,是居心叵测,在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一直期待着你的诞生,我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十年前我的离开是逼不得已,十年后我之所以会回来,也是因为放心不下你。”顾盼深怕刺激她,放缓了声音试图说服她。
“你骗人!”顾安安突然大叫,她愤愤地看向顾盼,“你明天就要嫁给蒋宥时了!你会变成蒋太太!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姐姐了!”
“安安,你先把车停下好不好?”顾盼急急地道,“就算我结婚了,也不能改变我是你姐姐这件事啊,为什么我结了婚就不是你的姐姐了呢?”
“你骗人!你骗人!你总是我骗我!我的姐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不会让你嫁给蒋宥时的!”
“安安!当心!”
车子刚好经过一个三叉路口,在视线的盲点处突然冲出一车大卡车,猛地向着她们撞了过来。
一切发生得那样突然,突然到顾安安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只得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辆卡车撞了过来。
然后,她感觉顾盼一把拽住她,将她紧紧地护进了怀中。
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四周一切都成了虚无,只有姐姐渐渐变得缓慢的心跳无比清晰,她感觉到有温热的,带着腥味的液体滴落了下来,粘糊糊流了她一脸。
她睁大被血糊住的眼睛,看着姐姐手里捏着手机,手机上是一个未拨出去的号码。
她伸出手,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盼盼?我看到短信了,你已经到顾宅了吗?我才看到短信的,你又先斩后奏,不是说了不要一个人出去吗。”蒋宥时有些不满地声音絮絮叨叨地响起。
和以前那个冷漠的总裁简直不是一个画风。
“我手上的工作已经差不多都解决了,剩下的交给徐曙就行,我过会儿来顾宅接你,我们回去吃饭吧,做个烛光晚餐告别一下我们最后的单身生活,明天我们可就是有主的人了。”蒋宥时声音轻快地说着,久久没有听到顾盼的声音,不由得有些疑惑,“嗯?能听到我说话吗?信号不好吗?盼盼?”
顾安安抖了抖唇,却发不出声音,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也不知道那血是她咬出来的,还是姐姐的……她打了个激灵,颤抖着挤出了几个字,“……宁里路……救……姐姐……”
蒋宥时的声音一顿,猛地尖锐起来:“顾安安!你在哪里!你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了!”
仔细听,他的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满含着恐惧。
可是顾安安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了。
蒋宥时来得很快,甚至比救护车和警车都快,然而顾盼紧紧抱着顾安安卡在已经被撞得严重变形的车子里,根本出不来。
肇事的卡车早已经逃逸,不在现场。
最后还是警车赶到,出动了消防车,这才将两人从车里解救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顾盼和顾安安满身都是鲜血,顾盼早已经失去了意识。
顾安安躺在担架上,有些吃力地侧过头,看向另一副担架上的顾盼,她满身鲜血一动不动,仿佛就要就此长眠一样,这样的念头刚一升起,顾安安便感觉一种五内俱焚般的巨烈痛楚灭顶而来,她狠狠地喘了一下。
顾盼被快速送上救护车,在上车的时候,担架微微震动了一下,顾盼的手无力地滑出了担架外,顾安安的瞳孔便是猛地一缩。
看着那伤痕累累被鲜血浸染的手,顾安安漆黑的眼睛一片空洞,刚刚,就是那双手,将自己护在了身下。
她刚出生就失去了妈妈,爸爸也对她十分冷淡,她童年所有的温暖和美好都是因为姐姐,直至爸爸过世,秦婉告诉了她一个令她恐惧不已的秘密,她的姐姐顾盼……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她对于这个曾经一心想要当她继母的姨妈并无好感,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何况是这样可怕的事情,可是这位热心的姨妈却找到了当年顾盼被领养的证据,并且不时地对她灌输要小心顾盼,不要被顾盼抢走顾氏的念头。
然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姐姐赶出了家门。
她一直视姐姐为自己的保护神,她一直以为是姐姐丢弃了她,可是她从来不肯正视,当年的姐姐,是在秦婉和李阿姨的双重压力之下,被赶出顾家的。
姐姐从来没有对不起她。
可是,她却一再任性地往她心口插刀子。
甚至,在她结婚前一天,惹出这样的事情,明明是她惹出来的事情,可是在那样的生死关头,她为什么还要护着她……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