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依旧是深深的黑暗,像一道结实得无法刺破的黑纱,不留一点缝隙地笼罩着万丈红尘中的芸芸众生:快乐的,痛苦的;干净的,肮脏的;正常的,扭曲的;美丽的,丑陋的……还有活着的,死去的。
漫漫长夜何时尽!
第二天,保姆准时来到别墅,第一眼便先看到一地狼藉的玻璃碎片,空气里满是蒸发了的红酒气味。她进出这幢别墅快半年了,不是第一次看见相似的场景。孙黎对酒精的迷恋,仅次于小提琴,三不五时就会把自己灌醉。但是她的酒品还算好,顶多也只是砸烂几只酒杯而已。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保姆理所当然地以为孙黎正在洗澡,就先打扫起客厅来。打扫完客厅又去做早饭,煎得金黄的糖心荷包蛋,熬得稀烂的白米粥,还有一盘碧绿碧绿的凉拌小黄瓜。孙黎并不是一个难侍候的人,清淡平常的小菜就可以满足,也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五一节的时候,还多给几百块钱,当是加班费。没有任何地方好抱怨。
一切都摆放妥当,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浴室里的水流声仍然没有停止。
保姆开始有些疑惑,走到浴室门前轻轻敲了两下:“孙小姐?”
浴室里没有一点人声。
保姆又叫了两声,心里不安起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浴室。看到孙黎的第一眼,她还以为孙黎不小心滑倒在浴缸里,但才跑了两步,便全身颤抖地僵住了。
保姆的眼光不觉黏在了她的那双手上——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手。她惊恐地喘息了一声,一下子瘫倒在地。
孙黎躺在浴缸里,宁静地闭着一双眼睛,微微蜷曲的黑色长发像水藻一样在水中漂荡。水流哗哗地从乳白色的浴缸不停溢出,又经过地漏。
她不敢再看,挣扎着爬出浴室。强烈的不适逼得双眼里一片湿润。然后努力地做了一次深呼吸,掏出手机,用颤抖的手指拨出报警电话。
警察们很快就赶到了。如果不是别墅地处偏僻,他们可以到得更早。
雷诺站在浴缸前几步远的地方,有点儿遥远地观察着尸体。淋浴花洒已经被关上,其余的警员也很配合地不再接近尸体。她的十根手指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对光秃秃的手掌浸泡在水里。经过长时间的冲刷,断指处已经没有一丝血水渗出。他有点儿在意地多看了一会儿她的脸。出了浴室之后,他又粗略地巡视了一下整栋别墅,看见聂晶已经赶来,便抱歉地笑了笑。
“你难得放假,还不能安生。”
聂晶无所谓地一笑:“谁叫我是法医呢?”一边戴手套一边道,“你这个刑警队长也不轻松啊。”说完,便进了浴室。
雷诺把人手一一看过,却还是少了一个,问刘军:“人还没到?”
刘军老实地笑了笑:“说是已经在路上了。”
雷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也难怪,好不容易轮到休息,怕还没补足睡眠呢。回头看了一眼,队里唯一的女刑警李兰正在给保姆做笔录。
保姆二十七八岁,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脚下的某一点,时而点点头,时而摇摇头,偶尔开了口也只是简单的几个字。李兰皱起眉头,冲她摇了摇头。
雷诺轻轻地走过去,在相距还有两三步远时,看见保姆不安地缩了缩脚,便又退回了那一步,慢慢地蹲下身子。从他现在的角度看保姆,略略有些仰望的意思。
雷诺轻声慢语地问:“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保姆第一次抬起了头,脸上是微微的惊讶,但很快又重新低下了头:“不用了。”
雷诺想了一会儿,叫过李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兰点点头便走开了,不一会儿,拿了一杯牛奶过来。保姆接在手里,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口。雷诺和李兰对视了一眼。这个女人好像不仅仅是受到了惊吓,而是本身就存在一些交流障碍。
雷诺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继续很轻柔地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保姆点了点头,尽管显得很安静,一双手却紧紧地攥住玻璃杯。鹅黄开司米的上衣大了一号,穿在她身上有些空荡荡的,袖管也有点儿长,将手背遮去了大半。但是还是遮不住应该是左手小手指的地方,不同寻常地凹陷了下去。
这个女人只有九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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