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娘是个有主意的女人,她拿话稳住了赵财主,暗地里将铺子里的货,和屋里的家具物件,都兑成了现钱。雇了辆马车带着祥子,朝关外的舅舅家,一路奔去。
人,一生的贫贱富贵,曲折平坦,以及寿命长短。除人为环境因素外,好像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左右着你。不论你,如何的努力抗争,如何的拼命摆脱,总是难以达到,自己理想的结果。
娘儿俩坐着马车,随西去的商队,出了嘉峪关,一路上倒也顺当。
关内关外,是两个世界。关内,虽不像内地那样,人口密集房屋连城。但也算是,翘首见人影,鸡鸣起炊烟。而出了关,可就大不一样。可以说是,十里不见人,百里无村落。满地黄沙滚,难见一星绿。难怪那位好心的骆驼客,让祥子娘,在关内要准备十天的吃喝。
这一日,商队来到了一座土山前,路是饶着土山蜿蜒过去的。此时,天将响午,太阳像个火盆似的,辣辣地烤在头顶。飘在青蓝色天空的几片白云,像是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
趴在路边的蜥蜴,也不停地交替着,将灵巧的爪子,高高地举在空中。像是努力抵御着,地面的滚烫。
商队,悄无声息的绕过了土山。祥子正被持续的闷热,折磨得昏昏欲睡时,一阵杂乱的枪声,让他像被泼了盆冰水似的,清醒了过来。他悄悄挑开车帘,见商队的人,乱成一团,胡乱地朝山上放枪。山上的枪声,倒也不是很密,但枪响处,却总有商队的人要倒下。
车把式不知啥时候,已像只怕冷的狗似的,蜷缩在路旁矮小的红柳丛中,将头努力地,塞进杂乱的柳条里。
随着“噗,噗”两声枪响,两颗子弹,横穿过车篷。顿时,在车篷的竹席上,留下了四个闪亮的圆洞。其中,一颗子弹划破了祥子娘的帽子,可把娘两给吓得够呛。祥子娘抖抖擞擞地,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袱,杵给祥子,神色惊恐地说:“快!下车躲躲。”
祥子娘两刚下车,就听山坡上骑马的大汉,扯着破锣般响亮的嗓子,嚷嚷道:“那边还有两个活的!”
祥子娘扭头一看,两只枪口,已冷森森地对准了他两。不知怎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瞬间充斥了她的全身,她突然转身,猛地朝祥子扑去。娘两便像是从高处滚落的麻袋似的,翻下路旁的壕沟里。与此同时,枪响了,一股温热的液体,便喷洒在了祥子的脸上。
祥子艰难地睁开了眼,大脑还在一片混沌中。此时的天,还没有亮透。青灰色的苍穹,有几只不知疲倦的星星,眨巴着疲乏的眼,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银光。
东边的天际,已经开始微微泛黄,大地静谧得连蚊子说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阵阵微风吹来,让人感觉,像是朝身上泼水般的清冷。
祥子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像是被人紧紧地抱住似的,动弹不得。脸上,像是抹了胶似的,收缩的难受。
他伸出一只可以活动的手,朝脸上抹了一把。借着清冷的微光,瞅了瞅,粘稠的东西是红色的。他努力扭过头,看了看脑后,依稀地看清了母亲的发髻。
他的内心,立时紧张了起来。连声喊了几声娘。然而,除远处传来隐隐的回声外,就是不远处,惊起了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发出的“噗楞”声。大地,依旧恢复了死一样的沉静。
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了祥子的身心。他摸索着用一只能动的手,找到了像个铁箍般,缠在自己身上的一条胳膊,借着渐渐明亮的光线,瞅了瞅。闪着翠绿色微光的玉镯告诉他,这是母亲的手。
原来,是母亲紧紧地抱住自己。祥子焦急地,一边嘴里喊着娘,一边掰着母亲的手。企图从母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然而,母亲的胳膊,像是灌了铅似的僵硬,白净的手,冰凉得像是玉石雕成似的。
骤然间,一种不祥的感觉,淹没了祥子的身心,两股火热的泪水,像泉涌般地滚出了双眼。顿时,与脸上粘稠的液体,交汇在一起,缓缓地滚下了脸颊。
祥子几次用尽全力,想推开母亲的胳膊,都没有成功。此时,东边的天空,已泛出一片火红,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祥子见身子近处,有丛芨芨草。便伸手用力抓住,借助草的拉力,将自己另只手,拖了出来。然后,两手交替地拽拉芨芨草。身子艰难地扭动着,终于从母亲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祥子没给自己喘息的时间,便拧身朝母亲扑去。母亲的双手,依然顽强地,保持着环状的姿势。一双凤目,圆睁着,清秀的面颊,像纸一样煞白。胸部有一片半凝的血迹,青灰色的棉布长衫上,有像是被棍子戳烂的洞。祥子哭喊着,不停地摇晃着母亲冰冷的身子。然而,母亲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一杆子高。大地光亮得可以看清地上忙碌的蚂蚁。
祥子悲苍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原来,自己是落在了路边,一房多高的干沟里。沟的两侧,被洪水冲得齐刷刷的,连狗都上不去。壕沟蜿蜒的,朝着北边延伸过去。沟底是被洪水冲来的,大小不等的石头,和柴草混杂的泥沙。刀劈似的沟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