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真是忠肝沥胆,竭忱尽节,堪为天下臣子的表率!”
曹士淳道:“钱大人,我今儿多说几句,无非是想提醒在座诸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值此天下多事之秋,千万不要忘了,谁才是咱们真正的主子!”说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满厅文武官员慌忙起身,垂手肃立道:“嗻!”
酒宴散了,曹士淳鼓腹而出,钱绅权点头哈腰陪着他说话,慢慢走在前面,郑亦侠只好耐着性子,和大小官员尾随在后。
快走到门口时,县衙门的钱师爷走来,先向曹士淳打千请安,又走到钱绅权旁边,咬了几句耳朵。
钱绅权吃惊道:“还有这等怪事?你先到衙门等我,我侍候公公歇下,马上回来!”
钱师爷答应一声,向曹士淳行礼请安,正要走开,忽然看见郑亦侠,不知为何,脸色微微一变,匆匆走了。
曹士淳道:“钱大人,出什么事了?”
“回公公,刚才手下人来报,说昨晚到今天,小县出了两件怪事。”钱绅权急忙道,“此处不便说话,请公公到小衙用茶,容下官一一禀报。”
曹士淳抬头看看天色,道:“好吧,时候还早,我就去听听。钱大人,请吧!”
钱绅权马上点头哈腰,陪他朝县衙走去了。
郑亦侠等众人去远,慢慢走出门来,心想县里到底出了什么怪事,自己身为千总,不能不知道,最好赶紧赶回县衙,找属下问个清楚。
谁知他走过一个街角,就见十多个衣衫褴褛的饥民站在一处,议论纷纷,道:“朝廷派来钦差,带了这么多兵马,是不是捉拿那个洋人?”
“你耳朵打苍蝇去了,什么洋人,是一个姓仰的人!”
“这还差不多,我说谁敢捉拿洋人,那不是活腻味了吗?”
“敢情你还不知道,昨天晚上,一群新来的家伙饿得厉害,跑去那边教堂,要吃人家孩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郑亦侠正要走过,听这些饥民说到教堂,又说到“姓仰的人”,想到仰纯丞在教堂藏身,不禁吃了一惊,便放慢脚步,凝神静听。
只听一人道:“你快说,怎么倒八辈子血霉了?”
“这些家伙抓住两个孩子,刚要割喉咙,突然从天上飞下来一个人,满脸漆黑,跟妖怪似的,大叫‘何方妖民,乱伤人命,还不快快住手’!”
“还有这样的事!你快说,后来怎样了?”
“还能怎么样,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跑了!有个家伙跑得慢,被那人一把抓住,扔出墙来,碰在一块石头上,当场就拉直了!”
“什么,死了?扔在哪儿,咱们赶紧弄来吃了啊!”
“拉倒吧,有这样的好事,还轮得上咱们?早被他那伙老乡抢去烧吃了,连头发都烧成糊糊,冲水喝了!”
郑亦侠一听教堂摔死了人,还被饥民吃了,正在吃惊,又听一个饥民道:“可是我怎么听说,是洋人的鬼魂显灵?”
“放他的狗屁,什么鬼魂!当时两个小孩子一见这人,马上大叫‘仰伯伯救命!’‘仰伯伯救命!’——听明白没有,人家明明姓仰,从天上飞下来救人,武功厉害着呢!”
郑亦侠大惊失色,不敢再耽搁,急忙大步朝县衙走去,谁知才走得几步,就听身后有人骂道:“他娘的,还有十多个在这儿嚼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城去!”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官兵,正在驱赶那群饥民。
饥民们惊慌道:“几位大人,要赶我们去哪儿?”
“县太爷有令,今天钦差大人进城,城里不许留下一个饥民!还不快滚!”
饥民们不敢违抗,一个个怀抱双手,点头哈腰,朝城门方向跑去了。
一个官兵道:“好,这下都撵干净了,再有出城的,都要看关防!”
郑亦侠听了这话,略一沉吟,也不去县衙了,马上折回寓所,换了一身便服,将一把腰刀、一套千总官服、一双皮靴打了包袱,又匆匆写了一封短信,塞在包里,提着直奔教堂而来。
仰纯丞听他说完,不敢耽搁,道:“贤弟,我还是乘早出城!再晚一步,曹太监听到风声,关上四门搜查,我插翅难逃不说,还要连累大伙!”
“连不连累的话先别说,安国兄的性命要紧!”郑亦侠道,“你马上从东门出城,去亨邑县棋盘大街,到我家‘郑记土货栈’躲几天,等曹太监走了再回来!”
仰纯丞答应一声,马上站起身来。
郑亦侠把手里的布包递给他,道:“这是我的官服和腰刀,你赶快换上!今天城里来了五千八旗兵,到处都是都尉、千总,没人会查你!里面有一封信,你到了亨邑,给伙计们看,他们会收留你!”
仰纯丞赶紧接过布包,回到偏房,匆匆忙忙换上官服和靴子,佩好腰刀,又将短信藏在靴底夹层里,大步出来时,只听舒正琦道:“郑大人,我们都知道了,你别担心,仰大哥已经帮我们挖好地道,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马上躲起来!你和仰大哥出去,要多小心!”说着,和大伙送两人出来。
谁知石头见仰纯丞要出门,哭着跑上来抱住他,死活不让走。
仰纯丞好言安慰,舒正琦也上来半哄半吓,才将他拉开。
仰纯丞和众人拱手而别,出了教堂,便放慢脚步,和郑亦侠拉开两丈多远,一前一后,大步向城区走去。
两人走过教堂外面的荒地,远远就见大街上火光通明,到处是身穿黄衣棉甲、手执步战短刀的八旗兵,三步一兵,五步一勇,戒备森严,气象与往日不同,不由暗暗吃惊。
他们朝前走得不远,就见火光之中,一个军官带着许多官兵跑了过来。
仰纯丞暗暗吃惊,又不敢跑开,只好强作镇定,往前走路。
那军官带着官兵们擦身而过,不一会跑到教堂前,只听一人叫道:“大人,就是这儿!”
军官挥舞短刀,大叫道:“赶快包围起来,再进去一些人,到处给我搜!”
官兵们轰然答应,马上四散站开,把教堂围得水泄不通。
郑亦侠轻轻朝仰纯丞打个手势,示意他快走。
仰纯丞见官兵搜查教堂,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哪里还敢耽搁,急忙迈开大步,从郑亦侠身边走过,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把,径直向城门走去,好在穿着千总官服,一路上倒也无人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