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动从广源城北门开始蔓延,好似一片青青草原上的零星野火,转瞬间便赤焰燎原。
百姓们走街串巷,呼朋唤友。他们已经忍受了太久的压抑,官府的压榨,官僚的,日常生活中的不公待遇……能够让他们默默忍受的唯一原因,就是不论如何,这条烂命还在自己的手里。
这颗不值钱的脑袋,还在自己的脖子上。
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惊惧无比,外面是围困了广源城的宋人。里面是滥杀无辜的军队,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还不拿起武器为了自己而反抗的话,那么他们觉得自己跟砧板上的鱼肉没什么区别了还是腌过的咸鱼肉。
不少百姓在面对着训练有素的士兵时还是有些退缩,但是往往在这个时候,就会有聪明人站出来利用百姓们的恐慌为自己牟利。
阮都匀出身于交趾的一个普通老百姓家庭,这个家庭带给他的帮助少的可怜。唯一能够安慰一下自己的,就是阮姓是交趾的大姓,出门在外,总能遇到几个姓阮的同宗。
机缘巧合之下,阮都匀被一个富家少爷看中做了陪读的书童。少爷读书挺用功,但是阮都匀更清楚这个机会的重要性,他读的比少爷还要用功。
他的勤奋是教书先生所少见的,因此,教书先生也特地朝他倾斜了一些。
陪读十年,富家少爷觉得自己学有所成,于是他便想要去升龙府参加李德乾仿照宋朝举办的科考。
然而阮都匀家中唯一的亲人,六十多岁的母亲卧病在床,眼看时日无多,阮都匀不想在母亲生命的最后关头,没有陪伴在她身边而终身抱憾,所以他打算不跟富家少爷一同前往升龙府,而是留在广源城。
富家少爷跟他的关系很好,丢下一句令堂重要后,孤身一人潇洒的前往了升龙府。当时阮都匀就觉得自己遇到他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无论是平日的生活方面,还是在读书的方面,少爷都对自己多有照顾,这份恩情,自己一定会舍命相报。
于是阮都匀便留在了广源城照顾病入膏肓的母亲。
时值广源城守卸任交接在即,作为即将高升的地方官员,临走之前捞上一把实在是太正常了。
很不幸的是,阮家就在这个名单里。
阮家能有什么东西啊?父亲在的时候,家里还托着富家少爷的关系,做了点不红不火却能勉强糊口的小生意。
自打父亲死后,家中时常要靠富家少爷拿自己的零花钱接济,方才能勉强度日。父亲在时存下来的钱,也都给母亲抓药了。但是两年多下来,药钱花了不少,病却没能好转。
来一个大夫看一眼,都摇摇头说准备后事,这让阮都匀有苦说不出。
为什么治不好病?我不是花了钱吗?我的钱呢?我的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现实就是如此,阮都匀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他空读了十年的寒窗,一身才学却碍于身份无用武之地。
天知道阮都匀一个七尺男儿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了多少场,或许富家少爷知道,但他不会说。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难关。如果不小心看到他们在难关前狼狈不堪的样子,最好把这件事忘掉,要么就把嘴巴把牢。
吊儿郎当的税吏一听没钱,就开始四处翻东西。最后他们粗暴的抢走了母亲准备带走的手链,搬空了阮家的米缸后,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母亲安慰着儿子,但儿子心中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一个月后,母亲撒手人寰。阮都匀在城外父亲的坟边,又把母亲安葬下去。或许大多数人会以为孑然一身的阮都匀接下来的日子会好起来,但更让他痛苦的事情还在后面。
富家少爷进京之后杳无音讯,他受老爷所托,亲自去升龙府中寻找,四处打听,却问出来一个噩耗。
“哦,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从广源州来的年轻土鳖吧?嘿嘿,看在你这锭银子的份上,爷爷就破例告诉你一回。
前几天李常杰李大帅设宴,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已经去阎王爷那报到啦!你呀,来晚啦!
不过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情,要是你跟他关系不错,就去外面的乱葬岗碰碰运气。要是运气好,乱葬岗上狗啊狼啊没把他啃干净,你说不定还能帮他收个尸。”
炎炎夏日,阮都匀却如堕冰窟。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了升龙府城外三里的乱葬岗,果真如同那人所说,这里遍地都是白骨。
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手里拎着一套看上去不错的衣裳,阮都匀无意间瞥见,便疯了一般冲上去抢夺。
但他一个陪读的书童,哪里抢得过天天跟人抢饭吃的乞丐?
没过三回合他就被一脚踹在了地上,那乞丐指着他破口大骂:“你狗日的疯啦?!看不见爷爷穿的衣服都不像人穿的吗?
好不容易捡到一件好衣裳,你狗日的还要来抢,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还是不是人啊!”
“请把那件衣服给我!”阮都匀泪流满面的道:“那是我家少爷的衣服……”
乞丐一愣,随即啐了一口道:“你说是你家少爷的就是你家少爷的了?滚滚滚,
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
乞丐骂完就想离开,但阮都匀却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死死拽着他哭喊道:“把我家少爷的衣服还给我……把我家少爷的衣服还给我……”
结果自然是阮都匀被乞丐甩开,还狠狠的挨了几脚踢。
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阮都匀心中百味杂陈,对少爷的愧疚,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对这个不公平世界的仇恨,对交趾官府的怨愤岩浆喷发一样侵蚀了他的心智。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一个人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乞丐见他哭得可怜,心中也顿觉烦躁。骂骂咧咧的道:“好了好了!算他娘的老子晦气!个头比老子还高,哭得比娘们还厉害!衣服给你了!老子不要了!
顺便老子也发发善心,你顺着这条路往上走三十五步,遇到一颗槐树后就停下,左拐再走十步多一点,就会看到一个草丛。
如果这衣服是你家少爷的,那么你家少爷现在就躺在那片草丛里呢。”
说完,乞丐骂骂咧咧的走了,嘴里一直嘟囔着晦气、狗日的一类的话。
阮都匀紧紧抓着衣裳,向着乞丐离开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方才展开这件衣裳的衣襟。
看到领口有一块指盖大小的补丁,上面还用针绣着一朵精致的荷花,阮都匀就开始大哭起来。
少爷所有衣服的衣领都有这么一个标志,这是他自己弄破,然后再让自己帮他弄上去的。
花了足足半个时辰,阮都匀才接受了面前这个眼中嘴中爬出蛆来,已经成了半具骷髅的尸体是自家的少爷。
又跪在乱葬岗哭了半个时辰,阮都匀这才用衣服把少爷绑在自己的后背上,一边哭,一边朝着广源州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自然发生了很多事情,背着尸体的人少不了被官兵盘查,也少不了被马车的车夫嫌弃。
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车夫把阮都匀送回了广源城,当阮都匀拖着棺材来到这个当初接纳了自己的富户家中时,他才懂得了什么叫他妈的操蛋的人生。
富户被抄家了,一家人全部被流放了。男的充丁,女的卖作妓子,婢女。
阮都匀虽然在回来的路上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他真的没有想到对方会做的这么绝,下手这么狠。
当他将自己的少爷,人生中最好的朋友埋到了自己父母坟边的时候。或许随之埋入地下的还有他那颗曾经保持过善良的心。
在这个时候,宋军已经在邕州开始集结了。而李常杰也领了李德乾的命令,率领大军朝着富良江畔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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