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阮都匀满心满肺都在想着复仇,他痛恨登门抢劫的税吏,痛恨害死少爷的凶手……他痛恨着整个交趾的官府。
但他人微言轻,仅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完成复仇大业的。
所以他学着书中卧薪尝胆的勾践,一面在城中找了一份替人抄书的活来填饱肚子,一面像一条毒蛇潜伏在草丛中等待着时机。
广源城百姓的暴动,一方面来自军队与百姓之间长期的矛盾,一方面来自唐宁那封信的诱惑,再一方面,就是如同阮都匀这类人的推波助澜。
如果没有他们捡起地上的信件逐字逐句,原封不动的读给百姓们听。
如果没有他们人群之中喊出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之类的话。
如果没有他们在不断的挑拨着官府与百姓之间的关系。
广源城的暴动绝非是唐宁一封信就可以造成的。
但是每一座城市,每一个国家,都会有这么一类人。唐宁来自几百年之后,在那个时代,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
“同胞们!”阮都匀站在数万百姓的最前方,他的面前,是全副武装的交趾士兵。他的身后,就是手持简陋武器,一脸凶狠的和官兵对峙的百姓。
“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织,终岁劳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荡之。稍不如意,则鞭笞酷虐,至死弗恤,于汝甘乎?”
众百姓齐声高呼:“不甘!”
“靡荡之余,又悉举而奉之仇敌。仇敌赖我之资益以富实,反见侵侮,则使子弟应之。子弟力弗能支,则谴责无所不至。
然岁奉仇敌之物初不以侵侮废也,于汝安乎?”
众百姓再次高呼:“安有此理?”
阮都匀握紧了拳头,在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缠绵病榻最终撒手人寰的母亲。也想到了那个潇洒离去,最终却暴尸荒野的兄弟。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阮都匀泪流满面,大声喊道:“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吾侪所赖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无锱铢遗。
夫天生民,树之司牧,本以养民也。然官吏暴虐如是,天人之心,能无愠乎?
且声色犬马,土木祷祠。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何如?”
这番话就说到百姓们心坎里去了,一个个义愤填膺喊什么的都有。
最后还是一
个读过书的实在听不下去,便大声喊了一句惟命。
于是剩下的百姓也都愤愤高呼:“惟命!”
“三十年来,元老旧臣贬死殆尽,当轴者皆龌龊邪佞之徒,但知以声色土木淫蛊上心耳,朝廷大政事一切弗恤也。
在外监司牧守,亦皆贪鄙成风,不以地方为意。
我广源之民,苦于剥削久矣!
城外宋军虎视眈眈,反观我军,两次出城皆铩羽而归。然官兵不以为惭,反而当街行凶,滥杀无辜,此尤所弗堪。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百姓何辜,刀剑加身?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反了!反了!”
“反他娘的!狗日的!老子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大哥,咱们不是已经反了吗?”
“傻啊你,出来个领头的说反了咱们再跳反,万一没反成,把他推出去不就完事了?你这么笨呢!”
“……”
因为百姓们聚集的地方离帅府不远,李常杰又来到了近前。阮都匀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李常杰一字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震惊无比,能说出这种话的,那可是人才啊!没读过十几本书的人,这番话写好摆在他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这种人才,怎么会走上造反的道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难道他是宋人安插在广源城里的谍子?
但要不是宋人谍子的话……李常杰摇了摇头,此人如不能为陛下所用,那自己就不能手下留情了。
城守在外面苦口婆心的劝说百姓们放下武器,但是李常杰却没这个耐性。他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听到城内异常动静的宋军已经开始渐渐逼近广源城了。
李常杰思考了一番后,就没有再犹豫。下令弓箭手,朝着刚刚喊话的那个人射箭,一轮齐射之后,自己要看到那个人死。
弓手校官吞了口唾沫道:“可是大帅……这样放箭是会误伤百姓的……”
“你还当他们是百姓?”李常杰皱眉道:“他们自己都说了反了,那么他们就是反贼!动手!”
弓手校官咬了咬牙,一狠心,一跺脚,大手一挥,漫天的箭雨顿时从箭楼上落了下来。
阮都匀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人类来看了,他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当做野兽,当做自己的同类。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很轻易就能得出对方会对自己下杀手的结论。于是阮都匀看到城楼上的弓手有所异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缩到了人群当中。
噗噗噗……
这是锐利的羽箭射入人体之后的闷响,百姓们可没有盾牌,能拿来抵挡箭矢的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的而已。
站在第一排的百姓们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当他们开始喊疼的时候,第二根,第三根箭就陆陆续续的落入了他们身上。
到底不是职业军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百姓顿时陷入了惶恐的状态之中。
帅府里面,站在阁楼上的李常杰叹了口气。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但是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如果尽快解决城内的问题,城外的宋军就腾不出手来对付了。
如果是要对付城外的宋军,城内的暴动也不能当没发生啊……
两难的局面,李常杰作为一个手段毒辣的人,自然是要挑软柿子捏一下,先解决其中一方的。
“快跑啊!”
“对不起!我不想造反了!别杀我!哎呀……”
“我错了,我错了……”
“官兵去死吧!同胞们别怕啊,他们……呃!”
弓手进行了三轮齐射之后,缩在巷口的步兵们便开始冲锋。上头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不择手段,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眼前的叛乱。
因此,他们没有其他的办法,手中本该砍向敌人的刀子,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阮都匀肩膀头中了一箭,但还好他跑得快,没有丢掉小命。
与官兵正面对抗实在是自己失了智才会做出的选择,阮都匀咬着牙,绞尽脑汁开始思考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眼下想要击溃官兵,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能够与他们匹敌的人。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要去哪里找人去?城外的宋军或许能帮上忙,但他们真的会出手相助吗?有一说一,那封信里的一撇一划,阮都匀都不信。
但是现在也没有其他的退路了,阮都匀咬了咬牙道:“去北门!去把城北抢下来,打开北门,迎宋军进城!”
“什么?”顿时有百姓开始质疑:“宋军若是进城屠戮,我等如何自处?”
“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要么是被官兵屠戮,十死无生。要么是被宋军屠戮,不过他们之前不是保证了不会伤及百姓吗?眼下只能相信他们了,这是咱们唯一的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