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走廊的尽头,那边有个吸烟室,他在里面点上烟,不怎么抽,看烟雾在自己眼前升腾然后再消散,他长时间将半支烟举在自己面前,陈乔现在喜欢透过烟雾去看整个世界。
或许他认为看得太过清楚会让一个人痛苦。
陈乔是个懂得如何趋利避害的人。除了陈莫菲,流年想。每个人都有一个软胁,会让人无所畏惧,或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陈乔坚信陈莫菲会醒,他从来没想过陈莫菲会就此一睡不醒。如果一睡不醒,那是睡美人,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王子的吻。
陈乔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会哑然失笑,白雪公主中了王后的毒,命在旦夕,安徒生却告诉人们只要有个爱她的人吻她一下她就会痊愈。如果将来他有女儿便绝定不会让女儿看这类的童话,爱情不是女人的救赎,女人自己才是。
他是逐渐搞清楚陈莫菲究竟是哪里吸引了自己的,开始他怀疑自己是否也犯贱,男人都是天生的狩猎者,而陈莫菲这个猎物对于他来讲颇有难度,于是激发了他的好胜心。后来他发现不是,吸引陈乔的是陈莫菲身上的某些特质。
比如独立,是真正的独立。不是口头上嚷嚷的那些特权,当你要求特权,或者期待依靠性别拿福利的时候,你就首先把自己定位在弱势群体的位置上,如果一个人首先就承认了自己是弱势群体,那么他们所要求的就是优越感,而非自己本来应该享有的所谓权利。
陈莫菲在这一点上从来不含糊。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然她跟流年之间的感情有些夹缠不清。在陈乔看来陈莫菲实在没有那样喜欢流年,陈莫菲其实已经长大了,而流年是陈莫菲十八岁时想要的男孩儿。
陈莫菲醒来以后从来没正眼看过陈乔,她有时就那样笑着看自己的儿子,有时也看流年,甚至看月嫂,但她很少看陈乔,见到他总劝他回去多休息,还跟他道谢,陈乔知道陈莫菲是有意要跟他拉开点距离的。
他理解,所以后来他也就不怎么去,有时去了也就带点儿东西,坐一会儿就走,或者流年来回跑人手不够的时候他盯一会儿。
有一天,下午,阳光还没来得及暗下去,流年回家去接老太太过来照核磁共振。他想给老太太好好检查检查,看老太太脑袋是不是有什么病变,尤其是小脑,是否真萎缩得厉害-----她能把自己儿媳妇儿推倒在地,得检查检查。
月嫂抱着孩子去洗澡,来来回回得一个小时左右。
病房里只剩下陈乔跟陈莫菲,前半个小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后半个小时两人刻意保持沉默。陈乔其实想跟她说点儿什么,但是陈莫菲一直低垂下自己的头,她没睡觉,陈乔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陈莫菲睡的那几天里曾经做过无数的梦,梦境清晰又混乱,掺杂一切可能与不可能,荒谬绝顶或者匪夷所思的事儿,她还梦见自己重新回到十八岁,跟流年在一起,流年仍旧那样像一只巨大的海鸟一样朝着她整个人俯冲下来,陈莫菲听得见他的喘息声,然而这时候地震来了,她看见流年提起裤子慌张的跑了出去。
他没有带她一起跑,梦中的陈莫菲充满绝望,流年跑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陈莫菲头顶的屋顶开始巨烈的晃动,先是白灰,再是水泥块儿,她朝他伸出手去,可是门已经被流年狠狠关住,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她眼睛里。
陈莫菲喘息着醒来,发现旁边睡着流年,月嫂正在冲奶粉,小床里儿子正扎着两只小手在空气里挥舞。
月嫂问她,说你怎么了?
“没有。”她说,“一个噩梦罢了。”她说。
月嫂笑了,“医院这地方啊,其实阴气最重的地方。所以容易发噩梦。没事儿,梦都是反的。”
她也冲月嫂笑笑,当是回报她的体贴。
陈莫菲想跟陈乔说起这个梦,想说,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流年背叛了我。
这是焦虑还是没有安全感?
也许都不是。
她还有点儿想哭,事实上自从她死里逃生,她一直都想哭,肆无忌惮的,号啕。然而她惊讶的发现,当她面对流年时,她竟没有丝毫扑进他怀里号啕的欲望。
月嫂的脚步从走廊的尽头就开始响起,还有她的声音,她逗弄孩子的声音,这个月嫂似乎真正喜欢上了陈莫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