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酒,添完酒后,小心放到桌上。白瓷酒瓶是仿古设计,做得还挺精致。郭达开拿起来一看,是瓶1980年产的老酒,不由得眼睛一亮,笑着嚯了一声。
林建军笑着朝汪辉一努嘴:“这酒我可舍不得拿给这小子喝,他吃什么都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郭达开也呵呵直笑。
酒果然是陈的香。林建军才把瓶塞子打开,一股特别醇厚的香味就飘了出来。林建军拿起酒瓶轻轻一晃,那香气更是像波浪一样,一波一波地在空气里荡漾开来,惹得他跟郭达开几乎头凑上来,一起深深闻了一口。
倒出来的酒是微黄的,有点儿像是琥珀一样,晃起来连那声响都不一样。
两个人端起各自的酒杯,先轻轻碰一下,呷了一口,然后很舒服地叹出一声。
郭达开看看杯里的酒:“真是好酒啊!香!醇!”
林建军这回只是笑笑,却不再接话了。郭达开就知道,他这是准备说正事了。
“老郭啊,”林建军忽然低低地问,“你有五十二了吧?”
郭达开哼地一笑:“虚岁都快五十四了。”忽然又想起,“你今年五十岁没做啊。”见林建军笑,又道,“也好,明年整整五十,一定要做一下。”看一眼放在一旁的座钟,已经指向11点了,“今年也就剩下一个小时了。唉,这时间过的。”
林建军:“你带的那两个徒弟,有没有合用的?”
郭达开:“还行吧。现在的孩子,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喽!”便知道林建军是想跟他谈接班人的事,“你呢?”
林建军抿着嘴不说话,低头又慢慢地呷了一口酒。
郭达开心里就有点儿预感。以往说起这个话,林建军基本就要说汪辉。现在不说了,就是有变化了。他一下子想起雷诺。说实话,以他对林建军的了解,早就从他对待雷诺的态度里,多多少少感觉到一些了。
郭达开便也低声道:“你不会……真想带小雷吧?”
林建军抬头看他:“不行?”
郭达开想想:“年纪还是太小了。你顶多再干个两三年,还不退?你想干,精力也跟不上了啊。”
林建军笑了。郭达开只说年纪太小,却不说别的。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是块好料?”
郭达开沉默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汪辉:“我又不是瞎子。他跟那臭小子在一块儿,还不是高下立现。”
林建军又不想太贬低汪辉,毕竟汪辉跟着他也有好几年了。虽然他时不时就爱犯浑,但对他,包括对郭达开,都是打心眼儿里敬重的。叹一口气道:“他啊,要是换个脾气,倒也不只是现在这样。”
郭达开一下子就笑了:“换个脾气就不是汪辉喽!”也喝一口小酒,“我还是那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林建军忍不住跟着轻笑出声,又有些头痛地摸摸脑门儿。
郭达开:“反正我是不操那么多心了。实话跟你说,我明年不退,后年肯定退。人老了,一年比不了一年了。以前做解剖,一站就几个小时;现在呢,站上一个小时就头昏脖子硬。一般都放手让他们小的上,我在一旁看看就行了。”和林建军碰一下,“而且,我儿子大学就毕业了。他那个学校还不错,找个工作不是难事,我就等着他养我了。”
说到儿子,郭达开常年一板一眼的面容上,也情不自禁地泛起一层柔和的光彩。
但只一会儿,他便惊觉地抬起头,恰恰看到林建军的眼神一暗,郭达开拿着酒杯的手顿时停住了。
林建军笑道:“没事。”拿起酒瓶帮郭达开和自己再添一些酒,“你儿子有出息,我也高兴。”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难道因为他没了女儿,就要让周围的人一辈子也不提孩子了?就是这心里难免地……
郭达开默默地抿一下嘴,决然道:“你要看中小雷,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我们一起退。”
林建军心里一暖。其实他第一个跟郭达开说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这个意思。虽然郭达开待人处事并不得领导欢心,但终究是局里的老资格。别的不说,光是领导都换了几窝,他都没换过。就这一点,现在的领导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再者郭达开的技术从来都是杠杠的,整个省里都很有名。没有他,还不知道得少破多少案子。
以前年轻的时候,郭达开甚至当领导的面说:“我就是这么做事的,看我不顺眼,那你找个比我能做事的,我立马回家侍候老婆孩子去。”气得老领导吹胡子瞪眼睛。从这方面说,其实汪辉那种不管不顾的浑脾气,跟郭达开是有几分相似的。所以他虽然经常骂汪辉,尤其喜欢骂汪辉狗改不了吃屎,也多少掺杂着一种个人情绪、自我嘲讽。他其实挺喜欢汪辉的。
现在资格老了,新领导对他更是没办法,又是厌恶又是忌惮。
只要有郭达开和他站在一起,雷诺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不过,雷诺身上确实也有一些问题……
林建军要彻底跟郭达开坦白了:“其实雷诺身上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年纪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