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颅,我心中一颤,但又问到:“先生,既然你的方法是对的,为什么我父亲的厂子都要濒临破产了呢?”
余晖再一次陷入沉默,又看向了天花板,良久,我看见他眼中噙着的泪水,却忍着不让它留下来,他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用沙哑的声音告诉我:“可能是时运不齐,命运多舛吧。”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当时他说那句话的情景,后来我时常思考,他感慨的是我父亲还是他自己?亦或是我们的国家呢?
我们又沉默许久,我们两个对视着,我感到他无助又绝望,最后他打破沉默,说道:“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明天你来我给你讲西方哲学。”
说完这句话后,他捧起他组装名叫电灯的东西默默走向门外,边走边有节奏地哼着项羽的《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听着他自嘲般地哼唱着,我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竟也红了眼眶。
那是最后一面。
当日傍晚,一群骑着马的官兵闯入村庄,马蹄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那天的夕阳是血红色的,村中乱成一团,官兵将我们围成一团,我挤在人群之中。
为首的人大声吼着:“谁是余晖?”
余晖慢慢从人群中走出说道:“是我。”
“你就是余晖?”这次余晖并没有答话。
突然手起刀落间,余晖倒地,尸首相离。
众人乱成一团,官兵上马飞奔离开,人们团团围在尸体旁指指点点:“普晟啊,这不是你爹的客人吗?怎么被官爷杀了?”
“要我看啊,一看这人就不是什么好人,还一直撺掇着你爹进洋玩意,外国佬的东西怎么能好啊?诶?这孩子怎么呆了?第一次见死人吧?吓到你了吧?”
我一直盯着余晖的尸体,没有答话,我第一次那样真真切切地看见死人,余晖依旧穿着我第一次见他时的西装,想起上午他还在给我感慨流泪,转眼间就阴阳两隔,不禁失声痛哭。
“果然啊,这孩子是被吓傻了,快走吧普晟,死人晦气得很,回家一定让你妈给你喊魂呀。”
回到家,父亲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余晖连累了他,边收拾着余晖的物品准备扔掉边叨咕着:“他是个叛党啊,我怎么会收留一名叛党呢?”
父亲也盘算着把厂子卖掉另谋生计,从父亲口中得知,余晖是活动在江浙一带的革命党人,他躲到我们这样的小村庄投奔父亲却也在暗中密谋组织事宜,今日终于东窗事发。
我更加觉得恍若隔世一般,余晖还有哲学课没有教我,他还没有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走了,他还在密谋,在我以前看来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啊,但现在我竟觉得情有可原。
我带着余晖的东西,踉踉跄跄走到余晖尸体面前,夕阳已经快要埋进山里了,只有隐约的余晖照耀着余晖的尸体,我俯下身子,艰难地将他的尸体掩埋,我没有对尸首分离的恐惧,没有对双手沾满他血液的顾忌,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至少要让他入土为安啊。
在这之后,村中又回到以往一样的平静,只是多了一些对余晖的骂声,骂他破坏了村庄原本的安静,像当年的太平军一样,余晖的形象也逐渐被村中人妖魔化,但最后余晖的形象对我也逐渐模糊起来。
余晖对我们来讲终究是一名过客,但真的是一名过客吗?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我的家乡还是像以前一样平静呢?
如果是,那么我为什么现在穿着西装,坐在开向北平的列车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