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你的家!我来这里是给你们帮忙来了。如果你们不需要我,我是不会在这里长住的。至于你要把孩子抱走,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拦着。”说完这句话,她回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小屋。这次谈话,是她们两人冷战之后话说得最长的一次。她弄不清楚怎么竟是这样的内容,儿媳竟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军生娘感到很憋屈,她没有一个可倾诉的对像。不能和儿子说,他每天上班早出晚归的太辛苦了,再说她也不想让他们小两口之间闹矛盾;街坊邻居不能说,她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但她需要一个倒苦水的出口,需要一个能知道她受了委屈的人。在媳妇满月回娘家后,她终于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像是一个迷路的夜行者远远地望见微弱的灯光一样让她兴奋,这个人能给她安慰,给她力量。于是,她来到了金果家,像见到亲人一样,她坐在了金果奶奶面前。
经常有人说,婆媳天生就是敌对关系,但现实生活中相处融洽的并不少见。就像金果奶奶和金果妈,她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既没有大病床前的伺候,也没有谁的忍辱负重,更没有其它感天动地的故事,有的只是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体谅等。
金果妈自从踏入这个家门之后,她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家庭奉献着自己的一切。金果奶奶对待金果妈,就像对待多年未见、而现在刚刚回到身边的女儿一样。金果出生后,金果妈主动在庄稼地里忙活,金果奶奶则在家照看孙女连带着做饭。金果妈觉得老人带孩子不容易,每次收工回来总是抢着做饭洗碗;而金果奶奶却觉得年轻人做工太累,常常是在金果妈刚下工回来前就把饭菜摆到了饭桌上。或许正是她们都把对方当成了亲人,都站在了对方的立场上去想问题,才能几十年如一日,没有红过一次脸,也没有拌过一次嘴。在这个家庭里,她们就像两条并列的轨道,互不干扰,但又相互依存,共同支撑着这列家庭列车向前飞奔。
金果也见惯了村里有许多婆媳闹不和的事情,但直到军生娘在奶奶面前哭诉不幸,她才猛然想到奶奶和母亲之间也是婆媳关系。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她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好像事情本就该如此,是上辈子定好了的,闹矛盾与她们根本就不沾边。金果也曾嬉笑着问母亲和奶奶的关系,怎么不像有的人家那样三天两头的吵闹。母亲先是奇怪地瞪了她一眼,嘴里“嘁”了一声,然后则像外国人一样抖了抖双肩,两手一摊说:“我们素质都高呗!”
金果妈和金果奶奶就是人们常说的两好搁一好的典型。人与人之间是什么样的心换什么样的情,两个人以礼相待,以好会好,才能让彼此感觉到感情的加深,也才能更好地继续每段感情。婆媳关系的融洽是相互的,如果没有体谅、关心、爱护媳妇的婆婆,也不可能有对婆婆尊重、理解、孝顺的媳妇。可现实生活中,并不会人人都来这样做,往往是一方的努力换不来另一方的好,同时得到的一方还把对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甚至利用对方的善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也有人把婆媳之间的来往当作是一场对弈,可经过几番争斗后,谁又能真的胜出呢?
村子里早已名声在外的王合英和她的两个儿媳就是最好的例证。
王合英有两个儿子——大堆和二堆,都是亲生的。但邻居们蒙上眼睛也能看出,王合英的心已经长到胳肢窝了——她偏向大堆一家。可王合英却到处宣扬,两个儿媳不分轻重,一样对待。
大堆媳妇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从他们出生的第一天起,每个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全由她这个当奶奶的照管。打麻将是孩子娘的主要工作,王合英只会一味的迁让。但尽管她出尽了力,操碎了心,大媳妇还是对她爱搭不理的,时不时地再擦刮她几句。有时,王合英实在忍不住了也会跑到二堆家哭诉一番。
王合英两口子不跟二堆家一块儿住。
那是在二堆刚结婚之后,王合英就给两兄弟分了家。原先的已经破旧的老房子留给了二堆,二堆则需拿出部分资金交给大堆来作为补偿。
很快,大堆家盖了一座崭新的两层楼。二堆清楚,房子的钱是父母出的,尽管哥哥不承认,但他还是高兴地帮大哥一家和父母搬出了老屋。
看到别人那亮堂堂的房子,二堆家也想住,于是,他们双双外出打工,终于用三年时间让原来的老屋换了模样。
新房盖好后的一年冬天,二堆家的孩子也出生了。这时,大堆家的第三个孩子已经过了百天。在二堆实急忙慌地从外地往回赶时,二堆媳妇和她刚出生的孩子正孤零零地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没有洗过的碗筷。
婆婆王合英也每天来二堆家三次,但每次都不靠点儿,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尽管二堆媳妇心里不痛快,但她深知婆婆向来唯大嫂马首是瞻,所以对婆婆没有过多指望,饿了自己做饭吃;尿布换不过来就自己洗。有时正做着什么让赶来的婆婆撞见,婆婆先是夸媳妇勤快,然后再说些她自己年轻时不招婆家人待见的事情。二堆媳妇知道婆婆的心不在她这里,尽管心里有怨气,但面子上还是以理相待。直到二堆从外地赶回来时,她才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把这些天的委屈全部倒了出来。
二堆是个从不违爹娘令的人,他看着怀里抽抽搭搭的媳妇,也只有安慰的份:“没事啊,没事!有我呢,我来伺候你们娘俩。”二堆媳妇在痛哭过后心里舒畅了很多,苍白而憔悴的面孔还有些许幽怨。二堆的心也软了,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娘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又能怎么样呢?”见媳妇没吭声,又结结巴巴地说,“反、反正咱爹娘不和我们一起过,往后咱这个家,我和孩子都听你的!啊!”
二堆是个会疼媳妇的人,不到一个月,他把两个人照顾得白白胖胖的。其间,王合英也抽空过来坐坐,说一些想吃什么我来做或者把尿布攒起来我来洗等不咸不淡的话。
每每听到这些,二堆媳妇则会看着婆婆那满脸的皱纹和有些浮肿的眼睛,轻轻地叹口气,朝婆婆笑笑,不再吭声。
时间过得很快,二堆媳妇的身体慢慢地硬朗了起来。二堆在不舍中又外出打工去了。从此,二堆媳妇不管是去地里做农活,还是去金果的鸡场做帮工,她都要把儿子绑在身上。
每次下工回来,二堆媳妇一想到大嫂能吃现成饭的样子,心里就有些酸楚。但是,儿子小宝的一句句“嗯哇”声又让她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是啊,孩子长起来快着呢!
二堆媳妇的心态变得平和而宁静。后来她也庆幸婆婆没有帮自己带孩子,因为大堆家的几个孩子个个让人不省心。婆婆在大嫂家不敢大声说话,看到小孩子捣乱也不能管教,导致他们十分任性,不知好歹,还特别能闹事;而自己因为和孩子形影不离,给了儿子足够的爱和安全感,母子关系十分融洽,孩子自信乐观,开朗大方。
孩子在慢慢地长大,等到小宝可以自己上街玩耍的时候,他的爷爷和奶奶却住到了他们家。
搬来的那天,平常比较空寂的街上多了几个看热闹的人。瞅到那些陈旧的立柜和桌子也跟了过来,人们在悄悄地议论:这是被老大家给赶出来了。
最高兴的是小宝,以往回家只能喊妈妈的他,现在也能喊爷爷奶奶了。但是,爷爷奶奶的到来却打破了这个家原有的平静。
王合英搬来的第一天就告诉儿媳:“我和你爹都老了,每天都得吃药,给你们做不了什么活儿了。”“没啥,不用你们做。”二堆媳妇一脸的平静,“我也就是在做饭时多加两碗水罢了。”
事情原没有多加两碗水那么简单。第一天吃饭王合英嫌大米太硬,嚼着费劲;第二天说晚饭吃的太迟,影响睡眠;第三天中午,当二堆媳妇把饭菜端到婆婆面前时,王合英却说要喝稀饭。二堆媳妇问,早上刚喝过中午还要喝?王合英则慢腾腾地“嗯”了一声。
二堆媳妇端起自己的碗,匆忙地把饭扒拉到嘴里,甩下一句“晚上回来做”就出门上工去了。
二堆媳妇和工友们是替换着回家吃饭的。她不能在家做过多的停留,自己方便了会影响到别人。她知道婆婆在闹什么。婆婆想在这个家里当家作主,想让媳妇对她言听计从。她可是长辈,难到媳妇不该把自己“供着”吗?
王合英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她不会说出来,她要做出一些事来,看媳妇对她的言语是否听从,所以她一天天地提出要求,让媳妇按照自己的习惯来。左右媳妇、征服媳妇是她的目的。按照计划,等过些时间,她就会有一个孝顺的儿媳,那在街坊邻居面前该是一件多么有面子的事情啊!
那天事情多,二堆媳妇回到家又很晚了。她先给小宝拿了几块饼干,让他回屋睡觉。正在看电视的王合英问道:“怎么才回来呀?小宝早就饿了!”二堆媳妇懒得答腔,劲直向厨房走去。见媳妇没有回应自己,王合英“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撵到了跟前,“我在说话呢!”媳妇正在往锅里倒着水,眼皮都没抬一下。见媳妇如此,王合英全身的血液猛地涌上了头顶,“我们刚来两天,你就这种态度?”她用手指着媳妇的脸,“你要不想让我们在这里住,我们立马儿就走!”旋即,王合英被自己的这句话给吓住了,能往哪里走啊!她张着嘴,惊愕地看着媳妇。二堆媳妇还是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行啊,你们随便!”
吃过晚饭,二堆媳妇收拾了碗筷。就在王合英准备回屋睡觉的时候,媳妇叫住了她:“什么时候走啊?我好找人给你们搬东西。”
听到此话,王合英心里一激灵:“你、你撵我们走!就、就不怕落个不孝的名声?”
“哈哈!哈哈哈!”二堆媳妇一阵大笑,“第一,是你们要走,不是我撵你们;第二,父不慈子不孝。即便我们落了个不孝的名声,那也是你们不慈在先,我们不孝在后。”
“你、你……不孝啊……不孝,呜……呜……呜……我把你们养大多不容易啊!呜……”王合英哭了起来。
“错!你养大的是你俩儿子,跟我可没多大的关系。”媳妇用一双杏眼盯着婆婆。
“我、我多不容易啊!”
“你当然不容易了!”媳妇坐到一把椅子上,并往椅背上一靠,“知道你们不容易,辛苦了一辈子,还没享福呢,就把钱给大哥盖房了;房子盖好了,又给人当了十几年的免费保姆,”媳妇把身子往前探了一下,“生活费也是你们掏的吧?哼,我就纳了闷儿了,二堆是你捡来的吗?”
说起了婆婆的偏心,二堆媳妇的话语像滔滔不绝的江水倾泄出来,携卷着心中的委屈,且一浪高过一浪,攒足劲的向婆婆涌来;空中更像有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推动着汹涌的江水,挤滚着扑向了王合英。
王合英还不上嘴,她只感觉喘不上气来,眼前昏天黑地,让人恐惧,唯恐躲避不及,被这头咆哮的猛虎吃掉。
王合英真想躲开,但她又能躲哪里去呢?她是从大儿子家躲到这里来的。她心里承认自己偏心,这么多年了,她把所有的心思和力气都用在了老大家,结果怎么样呢?榨干耗尽了,却被赶出来了。
王合英到老二家来住,心也是虚的。但她却拿着“老二也是我养的,我是长辈,我老了”这张底牌钻进了一只气球,用作妖来为自己无限地打气,今天,让媳妇把它捅破了,戳瘪了,蔫巴了。
王合英呆呆地坐着,一声不吭。她定定地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怔怔地已经出神。
二堆媳妇此时也停止了对婆婆的控诉。
人终究是要改变的。二堆媳妇与往日那个矜持柔弱的女子似乎别有两样,性格中的那些纯真亦或是愚蠢的执着,早已被岁月荼毒。
刚嫁过来时,二堆媳妇发现婆婆不但不喜欢自己,而且处处还要压人一头,这让她异常的失落。她听人说,婆媳之间要么“忍”,要么“狠”。一向善良的她如何能狠得起来,那是丈夫的娘,是她亲人的亲人啊!在熬过了蚀心之痛之后,二堆媳妇把与婆婆的关系放到了一边,不再去想它,尽管日子过得寂寞,却也安然、清静。
但这种清静还是被婆婆作死的闹给打破了,而媳妇的“忍”也在长期的压抑中爆发了。
对婆婆这种弹簧性格,二堆媳妇是手拿把掐的。她不会“狠”,但也不愿再“忍”。她对婆婆提出了几项要求,如果做得到,则相安无事;如果做不到,则另择住处。要求的内容包括:
一、分灶吃饭。婆婆做自己简单的饭菜,如想吃复杂的、需要下些力气才能做好的饭,可以让媳妇帮忙。但要看媳妇愿不愿意。
二、老人早上起得早,不管是走路还是说话,声音都要轻些,不能影响别人睡觉。
三、公公不能在屋子里抽烟,院子里可以,但烟头不能乱扔。
……(待续)